她说我不要住在绣楼里了,我要像兄长一样,住在宽敞明亮的屋子里,我还想去园子里逛一逛,出门去玩一玩。
嬷嬷登时色变。
老嬷嬷皮笑肉不笑的问她是谁教她这些话的,是不是那个经常来送饭的小丫鬟?
定娘说不是,是我自己要这样想的。
老嬷嬷继续皮笑肉不笑,只道定娘不孝,她的父亲给她建了这么精美的绣楼,让她脚不沾地、贵不可言,你竟不知道感恩,居然还想要出去?你想要出去做什么呢?和那些乡野村姑一样满地乱跑?她们粗鄙下贱,难道你杜小姐也要那样粗鄙下贱不可?你自己不要脸,可你父母兄弟的脸又往哪里搁?
小姐啊小姐,我看你病啦,病得还很重,开始说起胡话来啦。
老嬷嬷根本不想听定娘想说什么,她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定娘不听话。
不听话的杜小姐,就一定是病了的杜小姐,是病得有点脑子不清楚的杜小姐。
只有听话温驯,任人宰割的杜小姐,才是温柔娴熟、贵不可言的杜小姐。
老嬷嬷头也不回的走了,当天晚上,定娘的晚饭就只有半碗稀薄的粥。
这就是“病”的下场,她一病了,嬷嬷就会说要饿着才会好,吃饱了反而更不好。
而那个总是给她送饭的小丫鬟也不来了,换了一个面生的丫鬟,这丫鬟一问三不知,权当是没听见定娘在讲话。
定娘“病”了三天,这三天里,她娘也来看她了。
定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跪在自己的亲生母亲面前问她,想从这地方出去有错么?有错么?
她的母亲登时色变,只道:“你的疯病怎么还没好?到底是谁教你这些疯话的??”
定娘呆愣楞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简直已说不出话来了。
她母亲居然也流下了眼泪来,好似真的是一个慈母正在因为自己叛逆的女儿而伤心一样,定娘仍不明白,她仍要问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样不公平?可是她的母亲已不愿再理她,匆匆地下楼去了。
晚饭,自然还是一碗稀薄的粥的。
定娘身体本就不好,这么饿几天,还不得奄奄一息?不过,令杜家人没想到的是,琥珀会偷偷的带东西给她吃,所以,三四天过去之后,定娘还没有屈服。
不仅如此,她还和琥珀商量,看看这件事要怎么办。
琥珀就问:“那我带你出去?”
定娘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琥珀是山野精怪,其实就是住在山里的,随便挖个洞就睡了,她生命力旺盛,可是定娘却不然,她久不见阳光,又几乎从不运动,身体差得要命,要是让琥珀带去山里,怕不是几天就已要死了。
而且,世道艰难,她这样一个女孩子,能找什么活计呢?她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做不成。
……只会连累琥珀。
琥珀也沉默了。
她有些难过。
琥珀化作雪团子一样的狐狸,缩在了定娘的身边,定娘伸出手来,摸了摸狐狸毛茸茸的脸。
然后,定娘的眼神突然亮了。
她忽然雀跃地道:“我有办法了!琥珀!”
琥珀“嘤!”了一声,抬头看她。
定娘道:“我们可以报官!让青天大老爷来帮我做主,我爹我娘一定会放我出去,让我在正常的地方生活的!!!”
她十分高兴,丝毫没意识到这个提议的背后,有幽暗的死亡陷阱。
琥珀带着定娘出去的那一天,她们曾在茶楼里听人说书,说的正是一出青天大老爷为民申冤的故事,她们听了一半就走了,因为定娘第一次做出忤逆父母的举动,心中实在是惊慌得不行,就央求琥珀早点带着她回去。
但那个故事的确很精彩,让人心绪激荡,以至于此时此刻,定娘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故事里的青天大老爷。
县城里也有县衙,也有青天大老爷的!!
所以,只要让琥珀去敲响那鸣冤鼓,将定娘的事情悉数道来,青天大老爷一定会替她做主的!!
琥珀一听,双眼也亮了起来,十分雀跃地“嘤嘤”了几声。
她们都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
因为她们都是笨蛋。
她们不知道的是,一个故事,之所以能受到广泛的欢迎,其实是因为……现实生活里并没有这种美好的事情出现。
受多了冤屈,才会喜欢听青天大老爷的故事,没有美人在侧,才会沉迷于酸秀才写的才子佳人的故事里。
青天大老爷?哪来那么多青天大老爷,更多的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庸官罢了。
可是她们都不知道的!
定娘与琥珀,一个是十几年被关在不见天日的绣楼里的大小姐,一个是生活在乡野之间,对人间世完全没有什么了解的狐狸精,她们能有什么经验?她们听到一个故事,听到满堂人都在喝彩,就轻易的信以为真,当真觉得这世上到处都是青天大老爷。
所以,琥珀就答应了定娘,替她去鸣冤。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她很老实,当县令问到她是如何接触到杜家小姐的时候,琥珀就当场现出了原型,漂亮的雪狐狸在原地转了个圈,又口吐人言道:“现在,你们相信了么?青天大老爷!”
当时的县令擦了擦汗,只道:“本官知道了,此事还需调查一番,还请狐姑娘稍安勿躁,耐心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