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回到少年时,回到了6家。
林静恒其实没怎么在6家常住过——小时候他跟在6信身边,在部队里混大,十四岁后去了乌兰学院,又是常年住校,只有寒暑假会到6将军家里小住几天,礼貌xing地和6夫人打个招呼。
他其实不大喜欢住在6信家里,因为6家非常大,6信将军的副官、秘书,乃至于整个工作团队都会时常来往,也有固定房间,6夫人偶尔还会带学生回来,一来就来一帮,跟非法net游组织似的,这些闲杂人等出来进去,对于恨不能自己是聋子的少年林静恒来说,环境太嘈杂了。
他隐约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梦,可那梦里的6家却又真实得如鲠在喉,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gan净、修长,只有一层漂亮的剥茧,是少年人的手,还未曾搅动过冰冷的风霜。
不远处传来人声,他习惯xing地皱起眉,转身躲进背yīn的树下。树上有人向他扔了一颗松果,林静恒头也不抬地抄手接住:&1dquo;做什么?”
6将军挽着袖子,正带领着一帮园艺机器人修整树梢,园艺机器人都有正经八百的程序设定,电脑里装着整个花园的规划图,本可以一丝不苟地确保每一根枝叶都在完美位置,6信那个二把刀却偏要跑来指手画脚,画蛇添足。
&1dquo;顶上的树枝不修&he11ip;&he11ip;别跟我扯标准高度,我就是标准。”6信喷完机器人,一条胳膊吊在粗树枝上,他转过头,做了个单臂的引体向上,把自己吊了上去,下巴搭在粗粝的树gan上,笑眯眯地问他,&1dquo;你喜欢小孩吗?”
林静恒面无表qíng地回答:&1dquo;不。”
&1dquo;哎,怎么这么独?”6信说,&1dquo;我跟你说,一个家,要是想有家样,必须要养点什么,小孩、小动物,养几个在家里跑来跑去,热热闹闹地陪你玩不好吗?”
十五岁的林静恒认为整个世界都很愚蠢,并不想玩,皮笑rou不笑地一挑嘴角,从兜里摸出一对抗噪耳机,手动屏蔽了6信,坐在树下看他的《经典战例分析》。
下一刻,他的耳机被人一把拉了出来,6信大猩猩似的跳到地上,一把揽过少年尚未展开的肩膀,贼眉鼠眼地压低了声音:&1dquo;你师母以前也不想要小孩,我都不敢提这事,幸亏有你啊!”
林静恒不咸不淡地说:&1dquo;哦,我给你解闷了。”
&1dquo;幸亏你这身王八蛋脾气。”6信美滋滋地拍了拍他的后背,&1dquo;你刚来的时候,安安静静、漂漂亮亮的一个小东西,你师母一看见就很喜欢,谁知道你是个养不熟的小1ang崽子,这么多年,跟她一直也不亲&he11ip;&he11ip;”
6夫人是个温和但内敛的人,待人接物周到,但并不热qíng,两个不热qíng的人碰到一起,当然不可能有什么火花,林静恒总觉得自己是6信自作主张带回家的麻烦,怕碍人眼,所以尽量不去她跟前晃。
此时突然听了这话,少年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愣了片刻,他愕然地想:&1dquo;她原来不讨厌我吗?”
这微弱的念头几乎让他坐立不安起来,像个受到了过分关注的小shou,战战兢兢地炸了毛。
心比第一星系还大的6信丝毫没有察觉到,兴奋起来,还顺手揉乱了林静恒的头:&1dquo;&he11ip;&he11ip;昨天我跟她说,这个崽子养不熟,不如gan脆自己生一个,从小带,你猜怎么样?她居然没说什么!没说什么就是默认啊宝贝,你就要有小弟弟小妹妹了。”
林静恒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把自己饱受摧残的头从兴奋过度的大猩猩手里解救了出来。
&1dquo;哟,吃醋了?”6信冲他笑出一口白牙,&1dquo;放心,有了小的,老爸也最疼你。”
林静恒板着脸站起来:&1dquo;走开。”
&1dquo;吃醋可就太不爷们儿了!”6信冲着他红的耳根喊,&1dquo;我跟你说,有个小鬼叫你大哥哥很慡的,脚前脚后,跟屁虫一样,你随便瞎掰句什么,他都偷偷拿回去奉为圭臬,怎么骗都信&he11ip;&he11ip;就跟你小时候一样!哈哈哈&he11ip;&he11ip;”
那笑声渐渐被他甩在身后,弥漫开,变得浅淡。
它穿透时光,穿透记忆,林静恒蓦然回,鲜花灿烂的6家已经消失在遥远的星辰深处,在他的意识底下分崩离析。
大脑针扎似的疼了起来,随即是难以描述的眩晕,林静恒无意识地挣动,碰到旁边似乎有什么硬质的东西,便狠狠地将头撞了上去,试图缓解jīng神力过载的后遗症。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他撞到了一只温热的手,那人用掌心垫了一下,随即小心翼翼地拨开他被冷汗浸湿的头,固定住他的头:&1dquo;嘘&he11ip;&he11ip;忍一忍,安心睡一觉就好,我在我在&he11ip;&he11ip;给他一针镇定剂。”
林静恒张了张嘴,想说他对镇定、安眠之类的药物都有耐药xing,不管用,注she器已经扎了进来。
恍惚间,他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似乎是6必行。
林静恒迷迷糊糊地想:&1dquo;这梦怎么还是连续的?”
那人温暖的手一直逡巡在他头顶和太阳xué附近,不轻不重地按着他的xué位,模糊不清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一个字也没听清。
林静恒的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无声地合上了。
6必行半坐在医疗舱旁边,牢牢地固定住他,直到感觉到他呼吸均匀了,才松了口气,累出一身汗,林静恒的体温总算降下来了。
他身上的血迹已经清理gan净,营养液正源源不断地打进静脉,几乎能看见皮下血管的律动,6必行抹掉他额角的冷汗,盯着他看了一会,片刻后回过神来,又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gan咳了一声,6必行正人君子似的问:&1dquo;你到底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
林静恒当然不会回答。
6必行于是又鬼鬼祟祟地转过头,伸出一根手指在他太阳xué上戳了一下:&1dquo;喂。”
林静恒的头轻轻一偏,侧脸越削瘦,两颊不见血色,苍白的嘴唇上还有细小的裂口,眉心似乎微微拧着,竟有一点罕见的脆弱感。
6必行的心重重地跳了几下,已经险险离开小行星带的机甲原地蹿了个&1dquo;s”形,他毛手毛脚地把林静恒的脸拨回来,小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林静恒的唇角,6必行顿时像只踩了电门的猫,慌乱之下恨不能原地起跳,撤退十万八千里,他嗓子里好像卡了根jī毛,怎么清都清不gan净,眼珠乱转片刻,对昏迷不醒的人yù盖弥彰地解释说:&1dquo;我我&he11ip;&he11ip;我可没占你便宜,我不是故意的。”
医疗舱上面的小屏幕监测着病人的脑电波,尽忠职守地显示,病人正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嘲讽地映照着青年科学家6先生的个人表演。
青年科学家6先生同手同脚地在旁边转了几圈,无法用个人经验解决上蹿下跳的心,他茫然且困惑,只好科学严谨地诉诸理论——这个天才转头对空余的医疗舱说:&1dquo;扫描一下我现在的激素水平。”
医疗舱伸出细长的探针,毫不留qíng地戳破了他充满荷尔蒙的血管,苯乙胺浓度高于正常值的结论第一个跳出来,仪器铁面无私地询问:&1dquo;是否服用过相关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