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又觉得,即使殿下未曾妆点分毫,也依然姿容昳丽。
清亮的瞳仁好像是世所罕见的黑珀,现在倒映着手中的暖色灯火,犹如晚间清涧倒映着天上明灯。
蒲双虽然从未见识过盛京之中所谓的风月场,可是她年幼时起就在宫中,而宫阙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各样的美人。
可是即便是这样,沈初姒站在其中,也从来都是拔得头筹的那个。
蒲双始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镇国公世子宁愿倚身风月场,却不愿见殿下一面。
镇国公世子所去的书房距离拂江院颇远,大概是为了特意避开沈初姒,所以几乎是一个位于府邸西侧,一个位于府邸东侧。
因为已近夜深,除了蒲双跟在沈初姒身边提灯以外,她们身后还跟着几位役人,此时都噤若寒蝉,生怕说错了什么话,惹得这位九公主殿下心生不快。
一直步行了盏茶功夫后,沈初姒才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光亮处。
大概是因为世子回府,有役人在前后打理,所以能听到有细碎的交谈声响传来。
又被风吹散,只能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随着沈初姒的走近,这些人在看到她出现的时候,面上都不免-流露出了惊诧之意。
镇国公府外的人或许都只是听到一点传言,但是在这府中当值的役人哪有不知道的,自家世子爷自从将九公主娶进门以后,就再也没有踏入公主所住的拂江院一步。
虽然阖府上下都知晓世子爷生性便是如此,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就连这样的姻缘大事,也依然这般行事。
阖府上下都在担惊受怕那位颇得殿下盛宠的九公主殿下难,却没想到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一连过了月余,这位公主殿下也只是深居简出,很少苛责下人,也没有任何难的迹象。
府中上下只当那位公主殿下也是乐得清闲,同样不想和自家那位行事毫无忌惮的世子爷扯上关系。
谁成想,今日沈初姒竟然找上了门来。
此事不妙。
役人大多顿在原地不敢上前劝阻,而就在沈初姒径直准备推开书房的门的时候,一直静立在旁的年迈老人突然上前,低声打断沈初姒的动作,“殿下。”
这人是府中管家李弘才,府中上下大多唤他李叔,在镇国公府多年,资历老道,也难怪现在是他来出这个面。
李弘才躬身朝着沈初姒行了一个礼,“老奴惭愧,世子归家并未禀告殿下,只是殿下若要问罪,可否容许老奴进去通报世子一二,也好让世子准备一番,给殿下一个交代。”
大概周围的所有人都以为沈初姒是来兴师问罪的,却又只见沈初姒的手指略微拢了一下身侧的披风,朝着面前的老人轻微点头,“李叔。”
或许是因为沈初姒说话的语气并不带有什么情绪,周围的役人都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只看到这位九公主殿下的脸映在暖色的灯光之下,看上去丝毫没有一丝怒气。
被夫家冷落在家中月余,婚夫君时常出入于风月场中,她竟然也……没有怒气?
京中上下对于这位九公主向来知之甚少,她被圣上护得极好。
京中人大多只知道九公主的生母和圣上相遇于微时,感情甚笃,后来又过早的香消玉殒,而唯一所出的九公主,肖似其母。
所以当今圣上对这位九公主,自幼就是如珠似玉般的看待。
除此以外,大家对于九公主熟知的,就是和镇国公府世子的这场婚事了。
这场赐婚来得突然,此前并无任何风声,甚至就连镇国公府上下都是当时接到圣旨的时候才知晓的。
京中亦有人揣度这桩婚事是大抵因为九公主心悦镇国公府世子,这才让圣上起意,拟了这道圣旨。
只是盛京城中谁不知晓这位世子,生来就是个不驯的性子,风流之名满盛京。
在这桩婚事之前,京中就曾有人断言,即便是圣意在上,这桩荒唐婚事,大抵也是长久不了的。
“我并非是来问罪。”
沈初姒顿了顿,“我来这里,是与世子有事相商。如此,可否让我进去?”
此言一出,周遭静默了片刻。
李弘才看了一眼跟在沈初姒身边的蒲双,斟酌着用词,“殿下这话,真是折煞老奴了。”
他说罢,叹了一口气,避让开了一点儿身子,“既如此,那殿下请便。只是世子并不善言辞,若有冲突殿下,还望殿下海涵。”
沈初姒朝着李叔略微点头,然后将身上的披风解下递给站在一旁的蒲双,就径直推开门走进了这间书房。
不同于自己寝屋之中常年焚香,这间书房之中一点儿焚香的气味也没有,甚至就连炭火也只是虚虚地放了一盆,未曾点燃。
时近深秋,晚风深寒,此时却窗扉洞开,晚间的风穿堂而过。
沈初姒缓步而入,穿过一面银纹镂花屏风,就看到了宽大的檀木椅上,懒散躺着一个人。
束银冠,耳侧坠着一颗小小的珠子,身穿绛红色锦袍,袖口处束起,身上锦袍的金色暗纹在光下熠熠生辉。
而他此时正微阖着眼睛,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脸侧,另外一只手则随意地放在书桌上,指间正滚动着一枚铜板,度极快,几乎只能看到手指之间快掠过的残影。
盛京城中很少有少年郎君穿绛红这样的颜色,大概都觉得这样的颜色大多显得沉闷而古板,而面前的人却丝毫不显,哪怕是这样的颜色,也能被他穿出一股难以企及的少年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