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现在的程宵要更加成熟一点,黎星辰仿佛能想象到三十多岁的程宵是什么样子。
程宵拿起那个所谓的‘骨灰盒’,擦了擦上面的灰,其实并没有灰,只是习惯性想擦一擦罢了,“这个盒子里,装的并不是骨灰,而是我爸的遗物。”
“我爸是缉毒警察,因公殉职,为了保护亲人,不能下葬,不能有墓地,甚至连尸体都没找到,”他拿着‘骨灰盒’,“这个是我妈妈为了纪念他,放进去的遗物。”
程宵父亲去世那年,他正好十五岁,正值中考期,母亲姜晓为了让他安心考试,瞒了他半个月。
他是在海上抓捕贩毒人员的时候去世的,出任务的前一天,程期也许是知道这次任务凶多吉少,偷偷给程宵打了电话。
他打电话的时候,程宵还在房间复习,接到程期的电话程宵很开心,那时候他也是一个阳光大男孩。
“爸,你怎么忽然给我打电话了,工作完成了要回家了吗?”
程期笑道:“快了,大概再有半个月吧,就能回去陪你和你妈了,你妈已经休息了吗,给她打电话没接。”
程宵:“我妈已经休息了,这都很晚了,爸你怎么还不休息?”
程期笑:“爸想你了,给你打个电话,这么晚了还在复习吧?好好准备考试,爸爸相信你可以的!”
“爸爸不在家,家里就你一个男子汉,要有责任心,有担当,好好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妈妈。”
程宵:“爸,我知道了,你都说了很多遍了。”
父子两人匆匆挂断了电话,却没想到,那通电话是这辈子和爸爸的最后一通电话,如果早知道,他一定会多说几句。
程期本来已经抓住了毒贩,可是在最后关头,被人点燃了炸药,连人带船全都毁了。
而程宵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是在考完试后。
他心心念念等着爸爸回来,却在那一刻得知爸爸再也回不来的消息。
警察上门来送遗物的时候,姜晓忍了半个月的情绪终于泄出来,哭晕过去。
后来他和姜晓搬家来到了晋城,而他原本也是江城人。
姜晓是晋城人,但是这件事从来没有告诉程宵,她带着程宵来到晋城,也没有和家里人联系。
当年姜晓和程期在一起,姜家的人说什么都不同意,姜晓为了这件事和家里人断绝关系,离开了晋城。
直到程宵和黎星辰分手那年,他出了事,姜家的人才知道原来他们母子一直都在晋城,舅舅和外公外婆把他们接回了家。
从那以后,程宵仿佛就有了家。
现在,如果程宵把这一切都告诉她,黎星辰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也是江城人,和她在同一个城市长大,却为了自己和妈妈的安危,来到了晋城,忘记了江城的一切。
而今天,也是程宵父亲程期的祭日。
黎星辰大学的时候就知道他父亲是烈士,因公殉职,却不知道他父亲的职位这么特殊,特殊到死后连墓地都不能拥有。
除了至亲的人记得,就好像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样。
所以这个房间是为了安置他父亲,才不让她进来打扰的吗?
程宵牵着黎星辰站在遗照前,紧紧牵着她的手:“爸,好久没跟你一起谈谈心了,我结婚了,面前这个女孩子是我妻子,是……我想一辈子呵护在一起的人,像你对待妈妈那样爱她护她……”
程宵说完话,房间里安静了数十秒,黎星辰才从他的话里回过神来,缓缓开口:“叔叔好,我是黎星辰,我会替您陪在他身边的。”
她思考了好久,爸爸这个词有点叫不出来,还是叔叔比较顺口。
今晚的程宵情绪格外低沉,他转头看向黎星辰,眼尾有些红,弯腰抱住她,头埋在她脖颈里,声音有些沙哑,“黎星星,让我靠一会。”
他埋在她肩膀,声音闷闷的,带着沙哑,“黎星辰,我很累,这些年,我好累啊。”
回国后,她第一次听到程宵叫她黎星星,也是第一次听到程宵在她面前喊累,大学那几年,他兼职工作加学习都从来没说过一句累。
黎星辰一动不动,第一次见到这么脆弱的程宵,脆弱到她觉得他都要哭了。
“黎星星,你能不能不走?”
他声音闷闷的,这句话本来六年前就该说的,可是一场意外让他没机会再说出来。
黎星辰被他抱在怀里,他略带委屈和哭腔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她的心也跟着揪扯了一下。
她缓缓伸出手,摸摸他的头,他似乎很吃这一套,像一只受伤的大狗狗,埋在黎星辰脖颈处蹭了蹭。
黎星辰拍拍他后背,她张张嘴,却不会安慰人,只说:“好,我会不走的。”
过了有四五分钟,她肩膀都酸了,程宵还依然抱着她,丝毫没有要送开的意思,黎星辰试探的张口:“程宵,那阿姨呢?”
自从搬来了这里,她从来没有见过程宵的妈妈,就算是去了姜家,也没有看到程宵妈妈。
黎星辰想到了一个最差的结果,她不敢想自己的猜测是不是正确的,于是开口问他,“阿姨还好吗?”
程宵直起身,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我妈挺好的,有机会带你去见她。”
她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至少他还有一位至亲,这几年心里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