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郎中呢!叫上郎中!”
“快走!”
杨牧在这小镇子上的人缘很好,不少人着急忙慌的冲向牢房,全都跑去一探究竟,也只有黎洛还兀自站在原地。
“杨捕快的留书,可以给我看看吗?”
黎洛没有去牢房,倒是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小捕快。
小捕快知道黎洛是颍川王身边的人,所以不敢违逆,将书信交给黎洛后这才离开。
其实谢长缨也想去牢房看看情况的,杨牧的事情生的太过突然,的确让人不好接受。
然而谢长缨迈开第一步又停住了,回头去看还站在原地的黎洛,问:“你不去?”
黎洛将手中染血的信件展开,面容复杂的低头看着,没有回答谢长缨的话,所问非所答道:“人……真的很奇怪啊……”
谢长缨又走了回来,站在黎洛身边,大体看了一遍杨牧的留书。
他们看过杨牧记录的口供,谢长缨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看一眼就可以确定下来,这的确是杨牧的留书,不可能是旁人伪造,每一个字,甚至每一撇一捺,都是杨牧亲自所写。
谢长缨微微皱眉,道:“杨牧真的留书自尽了?这真的是他写的?”
黎洛点了点头,没说话。
谢长缨见他点头,心中的疑问丝毫未减反而更胜,道:“这是为何?早不自尽晚不自尽,偏偏这个时候,也太巧合了一些。说不定……”
谢长缨顿了顿道:“说不定是那个孙少夫人安排的,其实杨捕快并非自尽,而是被孙少夫人派人灭口。”
若是杨牧在大牢中畏罪自杀,便有人给孙少夫人顶包了,孙少夫人也好给自己开脱罪名。
黎洛还是没有说话,难得的安静下来,只是摇了摇头。
原本黎洛也在怀疑,可看到留书的那一刻,黎洛就知道,没有人要灭口杨牧,的的确确是杨牧自己决定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因为……
黎洛在这封信里,看到了无尽的痛苦,还有……绝望。
“人,真的很奇怪。”
黎洛又重复了一遍他刚刚说过的话。
黎洛抬起头来,看向谢长缨,问:“你知道记忆选择性定律吗?”
谢长缨皱了皱眉头。
黎洛自问自答说:“人啊……是天生的乐观主义。我们感觉到的快乐与痛苦,并不取决于现实中承受了多少快乐与痛苦,其实取决于我们记忆中到底有多少快乐和痛苦。”
好像一个绕口令,说实在的,谢长缨乍一听并不能理解。
黎洛笑了笑道:“这也是,为什么有的人经历无数磨难,身在地狱,却还能心存善良三观端正的关键。而有的人,仅仅只是被荆棘扎了指尖,便找到了自我黑化,放弃人性的借口。”
每个人记忆中的快乐和痛苦都不一样,是要忘掉痛苦,还是要忘掉快乐……
“我想……”黎洛摇了摇头,道:“五年前的事情,杨牧无论如何也忘不掉了,就算人类天生乐观,那又有什么用呢?”
谢长缨没有说话,就如往常一般面无表情,可莫名的心头一悸,这种感觉有点不可言绘,他也不知自己想到了什么。
黎洛又提出了问题:“你知道为什么报仇之后,会感觉到空虚迷茫吗?”
同样不需要谢长缨回答,黎洛低声道:“杨牧脑袋受伤,记忆出现了问题。他以为自己真的杀了孙少爷,为白寒桥报仇雪恨。他多年的愿望实现了,大仇得报,理应没有遗憾放下一切。可事实是,他根本忘不掉那段痛苦的记忆,忘掉的只是快乐罢了。痛苦滋生,在回忆中慢慢酵,但杨牧已经没有下一个目标……只剩下自责、愧疚和折磨。”
话音落地,周围煞是寂静,眼看着就要日出,但天边灰蒙蒙的,十足压抑。
谢长缨有一种错觉,黎洛说的并非杨牧,而是他自己……
谢长缨侧头去看他:“你好像很能理解杨牧的想法。”
黎洛也抬头去看他,似乎被他的话逗笑了,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这样的人能有什么经历可感同身受的?只是假装多愁善感罢了。哦对了……”
黎洛将书信递给谢长缨,道:“杨牧自尽,还有小太子的一份缘故。”
话题变化的很快,谢长缨若有所思说:“太子……”
黎洛点点头,说:“当然。杨牧以前是小太子的贴身护卫,这里很多人都知道,杨牧是都城来的,好像还大有来头。而小太子为了保住杨牧,公然在这里表明身份。”
说到这里,谢长缨也是个聪明人,早已明白黎洛是什么意思。
黎洛道:“杨牧以为自己真的杀了人,而他多少了解小太子的性格。小太子有点冲动,还有点意气用事,却很重情谊,他绝不会看着杨牧因为杀了一个人渣,而被下狱而被砍头不管的。”
谢长缨点头。
黎洛又道:“所以,杨牧不想连累小太子。若是小太子执意用自己的权利带走杨牧,也不是不可以,却很有可能落下话柄,落人口舌。尤其……”
黎洛说着看向谢长缨:“尤其是太子殿下的大敌,颍川王您也在场的情况下。”
杨牧深信自己杀了人,是怕连累了太子,又因为走不出记忆中的痛苦,所以这才留书自尽,如此也算是谁也不牵连……
“这番话,”谢长缨冷淡的道:“就不要与太子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