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床,顿时乐了起来。
这件客房只有一张简陋的单人木床,若是要挤下两人也太过为难,所以傍晚来过后,谢迟已经打定主意,自己不睡,就让喻见寒去床上休息。
可没想到,小赵昭不声不响地寻来了几张长凳靠在床边,又往上搭了两块宽大的木板,愣是将单人窄床阔成睡下三人都绰绰有余的大通铺。
谢迟有些好笑,他的眸光在烛火中漾出星河,道:“这孩子还挺能干的……”
他笑着笑着,却缓声叹了口气:“我现在真的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了。”
霎时,喻见寒脸上的笑意也敛了下来,他不同寻常地沉默着。
毕竟,他也猜不透——
这一村的孤魂,究竟想要干什么。
藏于山野林间的赵家村,竟无一丝人气。在他们其乐融融的安逸外表下,始终散着挥之不去的的腐朽霉味。
“无人村我见得多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何此处一点血气也没有。”谢迟沉声道。
他为魔修,又钻研的是心魔功法,自然能在第一时间看出赵家村的异样。而喻见寒为九州正道之,自然也不会被鬼气迷惑了心智。
其实在第一时间,他们跟着老者来此,便是抱着一探究竟的心思。而等真正来到了这个村子,他们也察觉到此处诸多的不妥之处。
谢迟的脸一半笼在阴影中,一半在烛火的照映下,显得轮廓格外深刻,他启唇轻声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冤魂厉鬼若是想在人间长期滞留,则必然需要源源不断的鬼气魔息供养,最简单的办法,便是杀人夺命,以血气养魂。”
喻见寒微微摇头,他肯定道:“但此处没有丝毫杀孽。”
“所以,这才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若是不滥杀,这个村子怎能维持得如此完好,村民又怎会如此似人。”谢迟道。
若是鬼魂假扮的凡人,都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那也算是修为大成,他们手上就不可能干净到哪儿去。
“又或者说,他们演得太好了……”谢迟缓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但他想起了邻家婶子淳朴的笑,又想起了小孩那双温柔纯澈的眸子,却又不忍心再想下去了。
若是用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他人,这本身就是一种恶意。
喻见寒注视着他,道:“那我们就在这儿待上两日,直到确保他们无害人之心。”
谢迟猛地抬头,他似乎被这个草率的决定惊到了,有些迟疑:“可是……那紫训山怎么办?”
“就如阿谢你说的那样,让他们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吧。”喻见寒难得开了个玩笑。
谢迟却没给面子地弯下嘴角,他垂眸,声音有些涩然:“多谢。”
多谢你能顾及我的想法。
喻见寒不置可否,他眸中含笑,刚想开口,下一秒却微微拧眉,压低声音道:“有人。”
果不其然,门外传来了踢踢趿趿的脚步,窗前一个瘦小扭曲的黑影晃过。脚步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刺耳,由远到近,愈清晰,最后停在了门前。
那个东西,就在门外!
“笃笃——”
规律的两声敲门打破了沉寂的夜,谢迟警惕地站起身来,皱眉问道:“谁!”
门外是片刻的沉默,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下来。不知为何,谢迟总觉得有一种极其浅淡的血腥气,正顺着门缝渗了进来。
随即,一句熟悉的声音响起,迟缓中带点不可言说的鬼气森森:“谢哥哥,是我。”
现在就来了吗?
早就知道小孩非人的身份,谢迟便对他们的深夜造访早有预计。
也许曾经就是这样,他们故意派老弱妇孺在路上假装遇险,等到骗来旅人后,趁着夜色取其性命——
这便是大部分怨魂夺命的通用手段。
但谢迟与喻见寒,可不是什么好啃的软柿子。
谢迟上前径直开了门,却见那个单薄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门前。
小孩苍白着脸,小心地捧着摇曳油灯,见到谢迟,他拘谨地低下了脑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谢哥哥,我一个人睡不着。”他轻声开口道,“你能不能给我讲个故事啊。”
谢迟盯着他小小的旋,只是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围的沉寂几乎要将人溺亡,终于,青年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微微勾起唇角。
他侧身让开了路,露出了暖意融融的屋子,缓声邀请站在无尽黑暗中的孩子:“进来吧。”
小赵昭漆黑的眼瞳定定地注视着他,好一会儿,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上终于展露了一抹微笑。
……
谢迟也想不通,一切怎么就那么自然地生了。
只见偌大的拼凑床铺上,里面坐着喻见寒,中间的谢迟半靠着土墙,而外面的小孩盘腿坐在床沿边,身上还裹着蓝布旧被。
一大一小两双眸子注视着中间的青年,只见他垂着长长的睫羽,轻声读着手中的《九州轶事》。而两人端坐一旁,活像是学堂上听先生念话本的乖巧孩童。
谢迟异常清醒,身侧的孩子早就生机断绝了,但在暖黄的烛火下,他的心就像是浸泡在温水中,温和中带点酸涨,根本生不起任何的警惕。
许是喻见寒在身边,让他觉得足够安心吧。他心安理得地将所有的异样,都推到了剑尊大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