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无表情,回头看着不远处的院落外墙,似乎能透过青砖厚瓦,直接凝视其中的人。
在漫长的停驻凝视中,那人的目光一点点地从茫然慌乱,变成决绝冷厉,就像是剑鞘中缓出的利刃,带着令人心惊的锐意与嘲讽。
谢迟,好久不见了。
无论你知道了多少,想做什么——我们既能耍你一次,就能耍你第二次,毕竟,一枚棋子就该安静地待在他该待的地方。
接下来,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第26章善因起(七)
“你是说南箬的心魔暴露,确实是巧合?”谢迟愣愣地啃了一口白软的馒头,他的脸上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
喻见寒为他斟了一杯清茶,点头肯定:“没错,昨夜九宗的来人一到,便去盘问了相关的长老、寺僧和来客,最后现,这次还真的只是一场巧合。”
“曳禅花极其珍稀,为此九宗早就下令,此花必须全部交由玉炉门炼制鉴心丹。”喻见寒解释道,“可就在前些日子,一名散修在探寻险崖时,无意中现了一朵曳禅花。正巧揭碑大典将近,他便想借花献佛,好搭上佛恩寺的关系……”
谢迟咽下了馒头,他欲言又止,表情极其复杂,最后还是开口道:“结果,佛恩寺的长老们商议一番,便想借着曳禅花,清除南箬体内‘被人种下’的魔息,也好让他活蹦乱跳地在揭碑大典上露面吧。”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偷藏下的这朵曳禅花,倒是直接送走了苦苦隐藏身份的南箬。
喻见寒微微叹了口气:“可谁都不知道,南箬体内的魔息根本就来自于他所修炼的魔功。曳禅花极为霸道,更忍不得一丝魔气,等香一燃,便直接撕碎了他的本源,让他暴露出来……”
“不对啊……”
谢迟现了一处违和的地方,他皱眉道:“南箬知道自己的状况,断然不会同意他们动用曳禅花的,难不成他们还偷偷摸摸地将它送进偈心殿?”
却不料,喻见寒沉默片刻,再次肯定了他这个离谱的猜测。
“正是因为南箬知道,他体内的魔息根本无法根除,所以他一直用不可铺张浪费为由,多次拒绝用珍品入药……前些年我为他寻过静气凝神的九星草,倒是颇有成效。而曳禅花比九星草更为宝贵,所以想来,那些长老也猜到南箬定会拒绝,又盼着他能尽快恢复,便自作主张地用曳禅花燃香。”
九星草药性温和迟缓,是大补之物,就是魔修吃了也能涨三分修为。而曳禅花只针对佛修有用,若是搁魔修身上,无异于剧毒□□。
自作主张?
谢迟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他憋了半天,只得无语地咬了口馒头:“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佛恩寺的人,那么莫名其妙地就翻出了潜伏多年的害群之马?仔细想来,南箬虽然是死有余辜,但也算死得相当憋屈了。
“九星草……”想到喻见寒方才话中提及的东西,谢迟瞥了那人一眼,无奈叹气,“喻剑尊呐,你可长点心吧。”
交友不慎,还心软又好骗,简直愁死个人!
见谢迟恨恨地咬着白胖的馒头,满脸写着忧心,喻见寒却憋不住地笑了起来。
他弯了眉眼,将热腾腾的茶往那人面前推去,缓声道:“知道了,所以阿谢要看着我才是。”
看着我,亲手将他们一个个地送下地狱。这是我曾答应过你的,只是你忘了而已。
*
郊外古旧的破寺里,淅淅沥沥的雨点敲在碎瓦上,混着尘泥的水径直渗过裂缝,汇成绵延不断的雨涟落了下来。
庙门早就腐朽坍塌了,夹杂着水汽的冷风湿漉漉地往里灌,少年咬牙将烂木板往旁边挪了些,霎时,他手臂上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伤口,披风下的衣衫也有了些许湿润的感觉。
“唔。”少年死死压下声音。
许是伤口又裂了。
他小声吸着气,垂眸看了手臂一眼,下一刻却将自己破烂的披风裹得更紧了些。
在确保木板将冷风挡得更严实后,少年又从积尘的香炉中倒出了香灰。他将香灰混泥,围出了一个圈,圈外是慢慢蔓延而来的水泊,而圈内,他所在地方还尚且干燥。
他安静地看着水色迈着不急不缓的脚步袭来,香灰和泥,遇上水也许能暂时阻挡一刻,但只要雨不停,这座孤岛终将沉没。
少年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冷风顺着木板的边偷偷溜进来,带来了一阵寒意,才终于回了神。他放下香灰炉子,径直走向了那个昏暗的角落。
却见那里早有一人在靠墙休息,他手上缠着厚重的布料,但似乎毫无用处,它早已被鲜血濡湿了,显现出一种暗沉的锈红色。
少年一直盯着那只手,他一言不地将自己蜷在那人身侧,眸子却还固执地黏在上面。
那人似有所感,他的长睫颤动,却是缓缓睁开了眼。
“你怎么还盯着呢?”他声音有些沙哑,却极其柔和,像是摇曳着的暖黄烛火。
“没事的,我不疼。”
他甚至还扬了扬那只伤手,冲身旁的少年安抚地笑道。
少年一下便拧紧了眉,他却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小心地揪住那人的衣袖:“你别动了。”
“阿谢你别动了。”他再度小声开口恳求。
谢迟微微侧头,却看少年死死将头低着,握住他袖子的手微微收紧,身形还在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