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安安……
霎时,谢迟的脚步彻底顿住,他的心被撕裂出鲜血淋漓的伤口,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后来,后来又……
他难以负担地捂着胸口,缓身弯下了腰,几乎哽咽不成声。记忆的堤坝彻底坍塌,往事就像是潮水一般汹涌地袭来。旧回忆化作的陈坛烈酒终于倾翻,霎时浇透了伤口,辛辣苦痛一瞬涌来。
“小见寒,好好活下去啊。天生剑骨,通透道心,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闻名九州的大英雄。”
“阿谢,等我成为了九州的大英雄,我就去找你——我一定会来找你。”
可灵脉全断,根骨俱毁,又在东妄海里沾染了魔息,喻见寒连长长久久活下去都是奢望,怎么可能再踏上修真一途。
更别提,来东妄海了。
当年他们分别之后,究竟生了什么……谢迟不敢去想,却又不得不想。平平安安,难道最终还是成了渺茫的幻想。
“我是不是,没能救你……”谢迟几乎哑了声音,无尽的悔恨痛苦几乎要将他溺毙。
“阿谢。”前面的少年依旧在笑,他转身,一步步地向谢迟走来,就像踏过了无数的春秋岁月,夏蝉冬雪,他的身形慢慢拔高,脸上的轮廓越深刻。
“你看,我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眉眼处最后一丝少年气终于褪去,变成了谢迟熟悉的温和谦逊,少年长成了九州剑尊该有的模样。
长成了真正的喻见寒。
可谢迟却很难过,难过到想要落泪。他就像看着本该无忧无虑的少年,被一刀刀杀死,一点点剥离,最后被雕刻打造了一座完美无缺的神像。
神对他的信徒伸出了手,他道:“我来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谢迟几乎失语,他咬牙忍泪道:“告诉我,当年究竟生了什么……”
“嘘。”相较于红了眼眶的谢迟,喻见寒就像是早知道他要问些什么,他笑着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打断了那人的问。
“阿谢,我终于把你当年的残魂温养好了。只要剥离这段记忆,消除分魂旧伤,你就再也不会记得两百年前的事……”
“只有在十杀境里,你才能瞒天过海,彻底抹除我的记忆。”谢迟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为什么?你凭什么这样做?”谢迟眸中含泪,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究竟生了什么……”
需要让你这样骗我。
当年落入东妄海的少年,一身灵脉被断,哪怕是谢迟,也无法让他再踏入修行之路。而这个结果,他们都心知肚明。
可如今,喻见寒却成就九州剑道,问鼎称尊。
谢迟根本不敢想象,那人究竟经历了什么,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起死回生,逆天而行……世间真的会存在那么多“机遇”吗?
也许这个代价,就是喻见寒费尽心思想要隐藏的事。
“阿谢,你睡吧。”白衣剑尊垂眸避开了那人的问话,他的手覆上了谢迟微湿的眼眸,安抚的嗓音在那人的耳畔响起。
“睡醒了,就能看见光。”
看见,我亲手为你送上的光。
第5o章深渊梦(一)
谢迟醒来,满脸泪痕,他似乎做了一个漫长的悲伤的梦,可就在睁眼的刹那,就像是有什么感情从他心中生生剥离。
就像是旷原里呜呜啸野的冷风,谢迟的心空了一片,他茫然地抹了眼角的泪,却不知道为何流泪。
就好像,他失去了什么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身旁的长明盏不同寻常地跳动了一下,他探手过去取灯。随着那灯越来越近,谢迟只觉身旁的寒意如潮水般慢慢褪去。
浓墨般的黑暗也在烛光中褪色,犹如大片清水涌入,洇晕开了墨色。
不,这不是长明盏的功劳,黑暗确实在变浅——谢迟愣住了,他抬头看去,只见千万年如一日的心魔渊,就像是寒冰消融般,一点点地化开。
谢迟慢慢起身,他回提灯看去,却见前方骤然皲裂了一道缝隙,光亮透了进来,就像是圣洁的利刃破开了一切阻碍。
不知为何,谢迟的眼前模糊一片,就像是有人轻轻扣动了一下他沉寂的心弦,脑海中传来了一声隐约的轻叹——阿谢你看,是光。
天堑鸿沟,终成坦途。
永困黑暗的囚徒,终于被判无罪,他缓步走向了光明。
*
东妄海上,一道光冲天而起。
身处葵位的陈远河手中法诀几乎要捏出幻影了,见金光注入缚灵绳,但还远远不够,他咬牙加大了手中的力度。
“我们要困住他们吗?”陈远河有些脱力了,他颤声问道,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身旁的临夫人眸中含泪,语气却极其果决:“不,不是困住他们。”
她看向了天际魔气萦绕处,字句铿锵道:“是困住心魔渊。”
见到缚灵绳终于被激起,陈远河松了口气,他抬头望去,喃喃叹道:“这就是九州禁地,心魔渊吗?”
映入眼帘的,便是狂暴肆虐的东妄海潮。
天穹黑沉欲坠,巨大的雷暴漩涡在逐渐成型,万钧雷霆被云翳遮掩,就像是糊在厚重灯笼后的闪烁烛火。
但雷鸣却在众人耳旁炸开,声声咆哮,就像是困兽极怒的嘶吼,随时就能冲出束缚,将这天地一把撕碎,吞吃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