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里呛水差点窒息的记忆确实可怕,但现在想来,谭音还是不后悔:“我冲过去救人的时候什么也没想,我只是觉得人有时候还是应该有点热血吧,不都说了危难时刻才体现人性吗,可能是我人性的光辉在起作用吧。救人怎么能算蠢呢?你不也救了我吗?”
“你想过没有?今天要是没有我,要是你运气不好,你很可能就真的死了。你以为你的善良有多值钱?你要真死了你以为他们会铭记你的善良?他们只会恨不得把你的存在都抹杀掉,好逃避别人的指责。”
“这不是有你吗?”谭音笑着打断了楚杭,她低头踢了一脚沙,“你没听过啊,善良是一种选择。就算这个世界再冷漠,只要还有一个人善良,我觉得这个社会就有希望,而且你不觉得我就是个小太阳吗?”
楚杭皱了皱眉,显然不能理解谭音思维的跳跃:“什么?”
“‘因为照亮别人的黑暗,是作为光明的本能’。”谭音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盯着楚杭,“别人身处困境和危险的时候,去拉一把,可能是出自我这个光明使者的本能吧,虽然都说人成熟的标志是接受自己并不是人生故事的主角,而只是个平庸的路人,但我总觉得自己就是人生剧本里的金手指本人啊。你不觉得我特别幸运?摔下楼没摔死,被雷劈没劈死,掉海里没淹死,我简直是个bug般的存在哎,如果放在仙侠故事里,我应该是蟑螂精转世哎,没准还是个外来品种,美国大蠊?”
这一刻,楚杭却第一次没有为谭音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而皱眉,他近乎有些愣愣地看着谭音,像是要透过她看到别的灵魂,他的表情有些淡淡的恍惚,隔了很久,他才移开了目光,轻轻道:“你和她竟然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啊?谁?”
“我姐姐。”
谭音有些惊讶:“你还有姐姐?!可我听说你是独生子女啊!”
“以前有。”楚杭的目光望向海边,声音在海风里显得有些破碎,“她死了。”
“对不起。”谭音一脸尴尬和歉意,“我不是有意提及的。”她试图转移话题,“对了,你喜欢吃海鲜吗?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要不晚上请你吃海鲜?”
只是没想到,楚杭没有接嘴,却继续了刚才那个沉重的话题,他淡淡地扫了一眼谭音:“她比我大六岁,死的时候只有十八岁,是因为救了个溺水的小孩死的。”
谭音愣了愣。
“是个五岁的小女孩,爸妈就在一边和朋友吹牛聊天,她掉进河里,水流很急,眼见着要淹死了,是我姐跳下去救的人。”楚杭垂下了目光,声调低沉,“可惜孩子是救起来了,我姐却被水冲走了,那河连着水库,尸体在里面泡了三天才打捞到,已经面目全非。”
这样痛苦的回忆,如今楚杭的声音却非常平静,只是他的平静下,是努力压抑的恨意和愤怒:“然而你知道这孩子的父母,是怎么对我们的吗?他们出事的当天就搬了家给小孩转了学,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一句感谢,没有一句羞愧,没有一声道歉。”
楚杭深吸了一口气,冷笑道:“几年后我终于找到他们,质问他们为什么的时候,你知道他们怎么回答我吗?因为怕我们家讹上他们,怕背负一条人命的负担影响他们孩子的健康成长,怕街坊领居对他们指指点点影响他们的正常生活。‘我们一直很感谢你姐,但是你姐自己要救人啊,又不是我们逼着的,你不能赖我们’,多可笑啊,我姐的一条命,她的善良,就换来这个。”
这样沉重的过去,谭音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失去至亲至爱的悲恸面前,说什么话都是苍白,有些痛苦,永远没有感同身受。
“时间真快,距离她去世,竟然也已经七年了。”楚杭看了眼谭音,“我救你,因为我不想有任何人因为见义勇为而出事了。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楚杭移开了视线,他的声音轻轻的,“因为我姐,我不想让你死。但不是每一次我都能在你身边的。”
“那要不我就一直跟着你吧,这样你不就一直在我身边了?我们还能顺带培养下感情?”
“……”
谭音见自己这话下去,果然一扫刚才沉重的气氛,楚杭的脸上又重新生动活泼起来,她这才松了口气。刚才的楚杭,眼睛里的恨意和痛苦都太深了,整个人灰扑扑的,充满了致郁的色彩,而如今有些咬牙切齿瞪着自己的他,才回归了应有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谭音就想让他快乐一点。
楚杭果然又恢复到了不想理睬谭音的模样了,两个人又沉默地走了片刻,谭音才再次听到了楚杭的声音,有些好奇又有些不可置信的迟疑——
“你、真的被雷劈了?”
大兄弟,千真万确,我要不是被雷劈,我哪儿来的能力呢!
谭音摊了摊手,只能无奈解释道:“当然是真的被劈了,所以我都和你说过我运气好,是天选之子,是最粗的金手指了。你没事要不拜拜我,没准可以转运呢。”
楚杭显然想忍住,但是憋了憋,最终没憋住,他看了一眼谭音,一言难尽道:“你确定你被雷劈是天选之子而不是遭天谴?”
“……”
楚杭啊楚杭,我看这雷,应该劈你啊!谭音气愤地想,等我什么时候雷雨天隐身了,看我不给你装根避雷针!
*****
虽然是虚惊一场,但在海里这么扑腾了一场,谭音体力消耗也有些大,她在房里洗了澡换了衣服,又沉沉地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海滩上的夜色已经降临,而这也是海边最适宜的时刻,没有白天太阳的灼晒,却并不冷,沙滩还带着白日的余温,晚风习习,空气湿润又清新。
虽然谭音盛情邀请,但显然楚杭并不领情,并且十分无情地拒绝了她。不过就算楚杭不赏脸,但这海鲜,还是要吃的。
谭音跟着蒋一璐七拐八拐,走到了离海滩不远处的一家大排档面前,这大排档不比高档酒店那么环境优雅干净,一桌桌就摆在露天,非常普通甚至称得上简陋的大圆桌配上塑料椅子,然而竟然几乎是满座,翻台率也非常高。
“这家店我是在网上看当地人推荐的,价廉物美,不宰客,最主要的是海鲜足够新鲜,不缺斤少两而且口味比那些大饭店的好不知道多少倍。”
蒋一璐眼尖,一下子占好了位就拉着谭音一起坐了下来,她刚想笑着说点什么,结果一回头,就一脸见了鬼似的炸毛了,“徐聿,我怎么到哪里都甩不开你啊!”
谭音循声回头,才现自己背后那桌上,赫然坐着徐聿和段影菲,他们中间的座位空着,显然是留给楚杭的,而他大概此时正好走开了。
徐聿还没开口,段影菲就先回击上了:“拜托,这地方是我们先来的,要抱怨甩不开,也应该我们抱怨才是呀。”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谭音一眼,“而且有些人真是应该适可而止,怎么都被拒绝那么多次了都还是不死心呢?”
恰是这时,楚杭从外面走回了座位。
谭音不确定楚杭听到了没,但她觉得自己必须澄清下了:“段影菲我警告你啊,你自己就学法律的,别信口开河没有证据就污蔑我啊,我现在对楚杭只有尊敬,这感情纯粹的就和尊敬自己爸爸似的,我怎么会对在心中和自己爸爸一样的人产生非分之想?”
谭音义正言辞道:“何况我对我爸的尊敬里还有点私心,对楚杭的尊敬,可真的比对我爸的还纯粹啊!你看,我不会想着怎么从楚杭手里骗钱……”
楚杭原本只抿紧嘴唇看着谭音,等她说到这里,他才终于忍无可忍般地打断了她:“没想着从我手里骗钱?”他冷笑道,“那你把我的二百五还回来。”
谭音当即急中生智道:“钱是不可能还的,大家aa,这很公平,你要气不过,我喊你声爸爸?”
“……”
就在谭音和段影菲你来我往,蒋一璐徐聿互相死亡瞪视之时,服务生终于来上菜了,他往两桌上分别上了店里的招牌菜香辣蟹。
美食当前,谭音完全无法拒绝,她懒得再理睬段影菲的鄙视视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虽然两桌人显然都有些不情不愿,但这大排档生意实在太好,不用等位都属幸运,连空桌都没有,更别提调座位了。于是谭音和段影菲这两桌人就这么坐在相邻的桌上,除了楚杭一脸置身事外的冷淡,另外四人可谓是剑拔弩张。
最终,蒋一璐瞪了徐聿半天,败下阵来,大概觉得用眼过度,她开始从包里翻找起眼药水来。
很快,继香辣蟹后,海鲜一道道就上了过来,两桌人总算在美食之前和解下来,都各自一言不地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