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曲子吹得好,竟也能高兴成这样,这样的孩子气于阿梨来说,前所未有,于李贽来说,更幼稚得可笑。但她是他教出来的,这样满心的喜悦,除了她,他亦能感同身受。
阿梨练得非常专心,一遍一遍试着不同的气息、位置和音准,反反复复中,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晚了。等她察觉自己耽误了大半个下午的时间,惊觉着跳下那块大石,匆忙同李贽道过别,提着药包就飞快地跑走了。
望着阿梨仓促的背影,李贽不由莞尔。偷得浮生半日闲,他觉得惬意又快活。
唯一不足的是,阿梨自学会吹那竹笛,心里便只有咿咿呀呀的竹枝调,望着他时,眼睛里也没有了那种含羞带怯的心悸。
陪她枯坐在此一个多时辰,李贽此时才惊觉自己竟连一口水都没捞着。而阿梨竟也没邀自己去家中坐一坐。
她与寻常所有人都不太一样。旁人见着他,便如蜜蜂见着花,绝不肯放过任何见缝插针的机会。那些热忱里,有渴求和攀附,也有算计和羡妒。
可水至清无鱼,人至察无徒。因此他光风霁月、言笑风的外表下,一面是心怀苍生的仁慈,一面却又疏离淡漠极了。纵然习惯在虚以委蛇中游刃有余,却又甚为厌烦这份通明世故。
谁能想交游甚广、洒然不羁的李贽,其实深心里也会时时生出蛟龙困浅滩的孤寂之感呢?
但阿梨不一样。她性子纯善,心中并没有那些弯弯绕的欲壑,令他隔着很远都只想退避三舍。
拍了拍衣襟蹭上的干燥石苔,李贽抬手折了一片竹叶卷在口中,顺着来路往回走。
可暮色苍山间,阿梨纯粹而明亮的眉眼总晃在心间,频频撩拨着他心中的不平之意:她怎么也该请他到家中略微坐一坐。
李贽将路边的小石子踢落下一边的山坳,听着草丛中沙沙的滚动声,脚下又转了方向。
来都来了,怎么都该进门去看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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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拒绝
酱料铺的后门入夜便关了。阿梨等了一时,始终叫不开门,只得往前头铺子里进去。
原来今日是朱茂森四十二岁的生辰,铺子里设了两张席面,叫了家中的师傅和伙计一起吃酒。朱家人并她爷奶坐了一桌,下人另围了一桌。
阿梨提着药包进门,眼神往两桌席面上一扫,并不见她兄长韦兴。
主座上,朱茂森指了自己对面下的空位唤阿梨过去坐。韦氏面上的笑立即阴沉下去,“成日捧着个药罐子,你也不嫌晦气。”
又指使庆嫂道:“你挟几筷子菜让她给她兄弟端去。也是快嫁人的大姑娘了,半点不知事,抓个药抓到天黑,谁晓得她跟哪个躲在哪儿鬼混!”
朱棠为父亲添了满杯的酒,挑衅地笑望了阿梨一眼:“还没跟你说一声恭喜。下午时阿昌的母亲来提亲,阿娘已经应了。这婚事门当户对,他人又老实,你嫁过去便是正头娘子,往后还不知怎样和美。”
阿梨诧异得怔住。因为晓得姑母贪财,将来要敲一礼金的,阿梨从未想过韦氏竟要将她嫁给阿昌。毕竟阿昌家中只一个寡母,家徒四壁,当年拜师的钱还是东拼西凑借的,根本拿不出许多银子做聘金。
怪不得下午阿昌在巷口堵住她,要她交待清楚那天的事,还想要对她动手!
“我不喜欢阿昌,也不要嫁给他。”这么多年来,阿梨第一次敢忤逆韦氏,直言拒绝了她的安排。想想往后一辈子要对着那么一个人,她心里只觉得憋屈得紧。
韦氏果然气得火冒三丈,将手中的竹筷一摔,声音抬高了八度:“你不嫁给他,是想等着朱茂森抬你做小么!”
这话一出,四下里顿时安静得鸦雀无声。那天的事情并未闹开,谁心里都门清,可好歹还有层遮羞布掩盖着,并未放到台面上来。哪晓得韦氏这样沉不住气,仗着此时并无外人,被阿梨一激就起火来。
朱茂森面色讪讪,却并未恼羞成怒,反而睃了岳父母一眼。更坐实了他对阿梨有些心思,若韦家同意,他倒是巴不得玉成好事。
“阿梨你真真不识好歹。阿昌那样一心一意的人你都不嫁,难道想嫁去郡守府么?也不好好照照镜子!凭你也配。给人家做丫头都嫌你是个睁眼瞎呢!”
朱棠摇了摇外祖母的胳膊:“女儿家名声坏了有谁敢娶?她还一门心思想飞上枝头攀高枝!您也不劝劝她。”
好好一场宴席因一个阿梨变成这个样子。韦氏平日多苛待阿梨,韦老太太严氏心里都知晓。可老两口老年丧子,仰仗着女儿女婿一家过活,平日多劝阿梨多忍耐。等到将来嫁了人,她姑母总不至于还将手伸进旁人家里。
眼下韦兴伤了腿,将来说不得落下残疾,万事艰难。若唯一的孙子靠不住,两把老骨头也只得指着女儿养老,哪里敢说什么硬气话。
韦老太太抚着心口,不禁长吁短叹。阿梨自进韦家,虽未读过一天书,但小时候却是玉雪可爱又机灵的,平日又勤快孝顺,哪里也挑不出半点不是来。
老太太便抚着心口,淌着泪对阿梨说:“你年纪还小,哪里知道‘易求千金宝,难得有情郎’。阿昌年纪与你相当,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对你又一门心思……”
她说着有些哽咽。阿昌除了心里有阿梨,再找不出旁的优点来。她吃的盐比旁人吃的米都多,又岂能不知嫁给那样的人,男人翻不起浪来,万事都指望着婆娘,说不得还会因着外头的风言风语而时时疑神疑鬼,将来且有得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