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甫虽自觉呆在临州憋屈,但毕竟是一州父母,出行皆有十余侍从开道,哪怕此地街巷狭窄,坐不得规制的宝马香车,但也是轿出马进,哪里遇着过这样剽悍的乡民。
那一桶尿骚刺鼻的污物朝他泼来时,这位翩翩的老探花愕然怔愣,眼睁睁被泼了淋淋漓漓一身。而他身后,6芙蕖为躲秽物,反推了她阿爹挡在身前。
反是阿梨,踮着脚尖,扬起袖子,遮住6甫的头脸。
仗义每逢屠狗辈,负心多是……身边人。6郡守被一桶夜香兜头淋了个懵,气怒之余,竟对亲生的6芙蕖生出些生分的嫌隙,而对阿梨存了两分难能的感怀。
那老儿一时冲动惹了祸,不待随从来抓,早从旁侧的巷子里往山坡下钻进树林里。谁想得到这临州城不过是依山而建,半山腰上狭窄逼仄的七八条街巷交错,向上有破破落落半座城,往下不但有街巷错落,还有山有水呢?
区区两个侍从,在这样复杂的地形中根本堵不住谙熟道路的一个小老儿。
6郡守这亏吃得有点深,但为着这样的事放出府兵全城缉捕一个收夜香的老儿,6甫面子上过不去不说,他与赵国公还有些旧怨。他方才叫人吃了颗软钉子,只怕那人表面上彬彬有礼,背地里回头就往朝中参他一本,那就够他喝一壶了。
因而这闷亏却是不得不捏着鼻子受了。
回府之后,6甫暴跳如雷。惹得阖府上下鸡飞狗跳,一众下仆皆战战兢兢,生怕出了半点差错。而6芙蕖的禁足非但没有解,反而还需再抄写孝经一百遍。
唯有阿梨因祸得福。
因着替6甫挡住头脸的缘故,6大人很是记她这份恩,待她也渐渐有了两分真心。——实则那时阿梨知一墙之隔,演武场与郡守府中便囤积着数千将士。
只要6甫一句话,那老儿便可能死于非命。她下意识便抬袖遮住6甫的脸,不欲叫他看清那老丈的样子。却也误打误撞,叫6甫以为她真心回护着自己。
她有些疑惑6甫为何竟生生忍下这一口恶气。但此事之后,陈嬷嬷对她的看管便松懈了许多。在6甫听闻阿梨想学记账之后,也允准她随着府中的老姨娘一道学理账。
6甫原是想要6夫人亲自教阿梨的。可6夫人自恃身份,待府中的庶子女尚且不见得抬举,又如何肯放下身段,亲近一个无甚依傍的养女呢?
6甫拗不过夫人。不过他为人谨慎,向来也放心不下外人,那老姨娘倒是一路从江南到长安,再到临州一直不离不弃的老人。
看懂寻常的账目实则容易之至。这是个细致活儿,不过需要些耐心,做事仔细些,按部就班就没什么难的。但若账目做了假,要查出来则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阿梨学了几日,那老姨娘为人谨慎,自然并不会教阿梨如何去做什么假账。而她偶尔趁着姨娘不在,也翻过她的书房,却也并没有翻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她迫切想进6甫的书房,却不得其门而入。
正一筹莫展之际,这个机会却被6临渊送到了她手边。
因着6甫正式向6夫人提了要收阿梨为养女,虽尚未办宴席过礼,但阖府上下,消息灵通的却已都是心知肚明。
这日早膳之前,阿梨去往6夫人的正院请安,正逢着6临渊。6临渊这些日子苦读,深居简出。遇着阿梨,只冲她点了点头。
阿梨往日到6夫人这里不过点个卯,应个数。这些日子为着乔秦所说的账本可谓绞尽脑汁。出院子时遇着这位二公子,灵机一动,便向他问起如何回江南之事。
“临州到吴郡,数千里之遥,二哥不会走错路么?”
6临渊是个不骄不躁,颇有耐心的年轻人,因见阿梨问得傻气可爱,不由笑道:“有地图,自然难出大错。”
阿梨从未见过地图,此时地图是极为稀罕的东西,莫说她没见过,整个临州城见过的人都屈指可数。而6甫的书房里正有一份。
为让这位妹妹见一见那份稀罕的舆图,6临渊特意抽了半日空,将她带到了6甫的书房里。
而意料之外的,李司户与赵国公竟然也在。
看着阿梨与6临渊在一处,并行而来,秋日的阳光洒在一对年轻的男女肩头,男子眉梢眼角笑意温柔,而阿梨仰望着他的眼神难掩濡慕,一切是那样温馨而自然,李贽眼底游刃有余的笑意一瞬间便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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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地图
6甫望见阿梨,倒是十分意外。郡守府的书房是重地,连自家的女眷轻易都不能涉足。6甫在临州十年,就连6夫人都不曾往外书房来过。
他偶尔会在此会见贵客,平日里只有一个长随负责收拾,就连仆婢要洒扫归置,也只止步于书房之外。
这书房在外院,看守得又严密,若无6临渊带她,阿梨自己要进来难如登天。
6临渊与赵国公、李司户及6甫见过礼,便径直道明了来意:“阿爹书房里不是有一幅地图么?阿梨未曾见过地图,我教她认一认。”
阿梨因为紧张,脸微微有些红。她今日穿一件艾青色的半臂襕衫,衬着一张梨花白的脸,清中带着几分少女的灵动可爱,似乎害怕6甫拒绝,瞧着有几分忐忑,又难掩期待。
随着她一日日长开,模样也愈明艳。6甫见她为着一张地图这样郑重其事,不由觉得两分好笑,嘴角也不自禁带了两分温煦的笑意,指使长随将那地图取出来,两兄妹就临着西面的花窗,弓腰凑在桌边,头对着头,喁喁低语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