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时之间斗嘴磨牙没有了期,寺中各处也相继亮起了灯火,却偏偏再没人来到山门前“捉鬼”。薛华栋的眉头越皱越紧,暗道如此下去徒然惊扰旁人,于是干脆也不再枯等,径自举步便踏入寺中。
不料才走出十几步距离,面前便觉呼的一道劲风袭来,薛华栋急忙侧身闪避,眼见那物事砰的一声撞在院墙上,终是忍不住沉喝道:“某家长白薛华栋,求见知苦方丈,烦请各位通报!”
吵闹之声顿时静了下去,片刻之后只见一名蜡黄脸和尚缓缓跺了出来,睁大眼睛盯了薛华栋一阵,这才打个哈哈道:“原来真是薛小三,哈……误会误会,不过倒也难怪……”
薛华栋冷冷一哂道:“原来是铜大师,方才这一杵威力惊人,某家实在佩服。”铜菩提脸上一热,讪讪的道:“这个……人鬼不明,佛爷不得不小心一点,咳……薛小三你来此何事呀?”
薛华栋不屑的道:“铜大师还是尽快将兵器寻回为要,某家之事就不劳挂心了。”他说罢便继续走向内院,铜菩提尴尬莫名,只好怏怏的拾回法杵,而这时金罗汉与铁韦驮也都走了出来。
金罗汉先自谑笑道:“啊哈,捉鬼英雄倒给鬼憋得说不出话来,黄脸奸你真给咱们丢脸。”铁韦驮也附和道:“是呀,连兵器都丢了出来,你当自己用的是本公子的无敌连环九灵诛仙灭魔困神索吗?”
铜菩提脸上一黑,没好气的道:“你们两个都给佛爷闭嘴,佛爷至少敢正面出手跟恶鬼拼命,哪像你们只敢躲在后面放嘴炮,谁有胆谁没胆自己心里清楚!”
金罗汉和铁韦驮登时哑口无言,面面相觑间只能暗自运气,此时却见先前那小沙弥战战兢兢的走过来道:“三……三位师兄,方丈命大家各自回房休息,不可再胡乱吵闹……”
金罗汉和铁韦驮眼珠一转,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几丝奸笑,随即只听金罗汉暴喝一声道:“好你个瞎了眼的广普,害得洒家平白出丑,分明就是皮又痒了!”
小沙弥吓得面无人色,噗的跪倒哀求道:“三位师兄不要啊!小僧前次的药费还欠着那……”铁韦驮却捏着拳头嘿然道:“没事没事,反正是欠,那再多欠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呀呀呔!小贼秃看打!”
夜幕中登时传来声声惨叫,清幽的佛门圣地之中,赤裸裸的暴力却正在上演……不过或许叫做光秃秃的暴力才更合适。
方丈的禅房并不甚大,摆设也颇简单,不过一条卧榻,一只米黄蒲团和一众佛珠佛像之类的物事。知苦方丈须皆白,面容清矍,双目之中隐隐透着威严,俨然一派长者气度。
看着薛华栋施礼落座,知苦方丈这才蔼然道:“阿弥陀佛,魔祸方休,敝寺新进弟子还未成器,倒让薛施主见笑了。”
薛华栋一抱拳道:“无妨之事,说到底还是某家先冒昧了,不过那金罗汉三人为何也在苦竹寺中?”知苦方丈轻咳一声道:“同是佛门弟子,他们三人既然登门拜访,老纳自然不好慢待。”
薛华栋眉头一皱,淡淡的道:“方丈虽然好心,但这等人物还是尽早让他们离去为妙。”知苦方丈莞尔道:“薛施主言重了,嗯……施主夤夜登门,不知有何贵干?”
薛华栋略一踟蹰,终是正色道:“方丈勿怪,某家确非有意打扰方丈清修,只不过事态紧急,某家也是迫不得已。”
知苦方丈一怔道:“哦?……莫非又是净宇余孽为恶?”薛华栋肃然道:“虽不中、亦不远矣,此事若是属实,危害当不逊于净宇余孽。”
他说罢便将先前之事和盘托出,知苦方丈听得神色数变,低眉沉吟着道:“照薛施主这样说来,明日之会樊施主很可能难以下台了?”
薛华栋忧心忡忡的道:“某家实是担心樊飞铤而走险,那白衣人虽然说贼丫头不在其手,但毕竟人心难测,倘若樊飞包藏祸心,收容那贼丫头以为己用,日后一旦为祸武林,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知苦方丈这才动容道:“樊施主为正道出力良多,一向侠名远播、深孚众望,薛施主如此说来,只怕真是过虑了吧?”
薛华栋喟然一叹道:“某家本来也十分信任樊飞的品格,但正所谓人心隔肚皮,那叶行歌之例便殷鉴未远。何况如今邪教虽灭,却难保奸佞之徒不会蠢蠢欲动,想要利用邪教余孽为自己的野心铺路。”
眼见知苦方丈依旧神情讷讷,他索性又沉声道:“一面之词或许单薄,但方丈请仔细想想,以樊飞的能为再加上岳啸川的辅助,怎有可能不仅没看住厉枭,甚至连一个年方稚龄的贼丫头都擒不下来?”
知苦方丈沉吟有顷,还是摇摇头道:“薛施主目下的一切判断,实际都是出自那名白衣人的所谓讯息,具体情况我们却不得而知,很有可能这只是虚惊一场,薛施主你以为呢?”
薛华栋苦笑一声道:“事情如此最好,不过那白衣人言之凿凿,实在令人不能置若罔闻。所以为防万一,某家想请方丈明日到场作个见证,这样即便樊飞真有什么企图,也决不敢在您面前轻举妄动。”
知苦方丈听他如此说来,自然也不好推辞,便清咳一声道:“也罢,薛施主既然折节相请,那老衲也不揣鄙陋,随施主走这一程便是。”薛华栋连忙抱拳道:“方丈高义,某家铭记在心。”
知苦方丈合十还礼,顿了顿方又道:“金罗汉等三位佛友性喜热闹,薛施主不妨也邀他们随行,多少可壮我等声势。”
薛华栋心道这三人武功虽不济事,却也一向号称是武林中的福星,再加上他们出身于少林寺,确实也能对樊飞有所震慑,思忖间终于点头道:“客随主便,某家听凭方丈安排。”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蓬车依旧在官道上飞奔行,驾车的马匹四蹄翻飞,跑得不遗余力,观其双目却色作赤红,看来俨似中邪一般。
前面挥鞭赶车的赫然仍是乔二叔,而就在他身后的车篷之中,除去苏琬珺和岳啸川两人之外,却又凭空多出一位身着七彩霞衣的妙龄少女。
这少女看来十七八岁模样,生得肤白如雪、玉貌珠辉、星目欲流、樱唇喷火,堪称娇美绝伦。可她却将一头秀用绢带随意扎成两条大辫子,而那对辫子又正好搭在她胸前,堪堪形成一个诱人的弧度。
但最出奇的还得算是她那一身彩衣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俱全,却又搭配得十分合宜,让她更加显得艳光照人。若是单以容貌而论,苏琬珺绝不在这少女之下,但若说到青春撩人,她便自叹弗如了。
她的美完全不同于这少女的美,那是一种令人忘掉口渴而又觉眼馋的魅力,虽然含蓄却又不失秀妩明丽。如果说那彩衣少女是娇艳的海棠,那么苏琬珺便是雍容的牡丹,只能说春花秋月、各擅胜场了。
岳啸川坐在苏琬珺右手边,被她与那彩衣少女隔开,此时只见他神色平和,倒不似先前那般僵硬。苏琬珺依然将手掌抵在岳啸川背心,而彩衣少女则挽着她的另一只手,脸上分明透出一片暧昧的笑意。
苏琬珺被她看得羞意暗生,于是佯嗔着道:“楚楚你这回真是做过头了,人家乔二叔又没得罪你,你却把人家塞在暗格里颠簸了半夜,万幸人家脾气好,没有跟你计较,否则看你怎么收场。
彩衣少女咯咯娇笑道:“这怎么能怪我呢,谁叫他不肯把马车借给我?还好这原本是净宇教的遗产,车底下装了暗格,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呢。”
苏琬珺不禁摇头道:“原来你还有理了?哼……岳兄身受重伤,你不出面帮忙也就罢了,居然还故弄玄虚的作弄我们,这难道是做人家妹子的本分?”
彩衣少女吐吐舌头,可怜兮兮的道:“嗯~姐姐你坏死了,咱们两人好久不见,一见面你就劈头盖脸的数落人家,人家真的是好伤心呀~”
苏琬珺啼笑皆非的道:“谁让你自己太过胡闹,这次若真耽误了岳兄的伤情,看我饶不饶得了你。”彩衣少女却不以为然的道:“姐姐你就放心吧,我啸哥哥是铁打的身子,天王老子也杀不了他的。”
苏琬珺叹口气道:“这次不同以往,你方才应该也察觉到了,这明王诛鬼刀似乎确实与岳兄的功体相克。”
彩衣少女小嘴一撇道:“那又怎样,总之我相信不管是多重的伤,啸哥哥都会很快痊愈。何况这次还有我孙仙姑精心炼制的灵丹相助,算是额外加上了一重保证,所以根本就不用担心嘛。”
苏琬珺气笑不得,绷起粉脸道:“一次误打误撞就自封‘仙姑’了?哼……毕竟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你居然还没心没肺的乱开玩笑,总归就是不对。”
彩衣少女——孙楚楚忸怩一笑道:“人家也是迫不得已嘛,先不说姐姐你如今这么大的名声,就是啸哥哥恐怕也早就后悔跟我这样的坏女孩儿结拜了,人家又怎么敢明目张胆的来跟你们结伴同行呢?”
苏琬珺白她一眼道:“这是什么话,你平日里虽然有些胡闹,可几时又变作坏女孩儿了?我看你就是人小鬼大,脑子里净是些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
孙楚楚娇哼一声,凉凉的道:“那可说不准哟,毕竟人家学的都是旁门左道,像姐姐你这样的正派女侠肯定是看不起的,否则干嘛以前见了人家就爱搭不理,现在又没完没了的数落人家?”
苏琬珺不禁苦笑道:“数落你也是因为关心你呀,至于什么爱搭不理……你还真是倒打一耙,以前哪次见面不是你先悄悄溜走,一副神龙见不见尾的姿态,如今怎么反倒埋怨起我来了?”
孙楚楚不依的道:“姐姐嘴上说得好听,心里肯定还是看不起人家,不然人家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你却还是你呀你的,这算什么关心嘛~”
苏琬珺为之莞尔道:“总之怎么都是你有理就对了……不过楚楚妹妹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我头上这支无瑕玉簪不可?”
孙楚楚眼珠一转,叹口气道:“姐姐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无瑕玉簪能避百毒,我只有把它先拿到手,才能轻轻松松的放倒你呀。”苏琬珺微讶道:“为什么要放倒我?这……难道妹妹跟我有何仇怨?”
孙楚楚坏笑着道:“仇怨是没有啦,其实我只是想让姐姐你暂时听凭摆布,然后等我啸哥哥痊愈,再撮合你们两个拜堂成亲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