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交接便吃了这样的亏,君姑娘正是恼羞成怒,但方才那一“剑”的力道和度,却也当真令她暗暗心惊,再不敢对玄衣怪人存有半点轻视。
玄衣怪人一招占先,趁势又逼上一步,扬起的荆条顺着扫向君姑娘腰际。君姑娘无暇细思,化掌为爪疾擒向他手腕,这一回她尤其小心,出手更加迅捷三分,同时着意避开玄衣怪人的剑势。
不料那看似细弱枯干的荆条,挥出的剑风竟是重于泰山,女儿家毕竟吃亏在先天力弱,君姑娘出手稍一迟滞,另一只衣袖登时也已被挂出一条口子,连带手臂之上都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君姑娘自出道以来几曾经历过这等挫折,肉体的疼痛还在其次,心头的震惊更加难以言说。对方的招式明明毫无出奇之处,为何自己却好似中了邪祟一般,半点都招架不得?
她这厢兀自怔,玄衣怪人却又已挥“剑”攻上,此时倏听樊飞疾声道:“君姑娘——天刀!”君姑娘如梦方醒,哪里还敢再托大,清叱声中但见金色光华腾空而起,堪堪正迎向玄衣怪人手中的荆条。
霎时只听锵的一声嗡鸣,玄衣怪人终于停下了进逼之势。君姑娘方自舒了口气,但定睛处却不由得冷汗直冒——再没想到无坚不摧的天刀过处,那荆条竟依然完好无损!
玄衣怪人似乎也有些意外,顿了顿方淡笑道:“哦?……果然是一口好刀。”君姑娘冷哼一声,不失时机的抢攻而上,一时之间金色光华耀眼夺目,道道罡风席卷周遭。
玄衣怪人并没有丝毫慌乱,手中荆条看似随意挥洒,却偏是守得滴水不漏,即便在削金碎玉的天刀之前亦不落下风。
但君姑娘却是成竹在胸,盖因她知晓对方的兵器毕竟只是凡物,虽然能凭借强悍的真元加持暂时与天刀抗衡,但久战之下必定难以为继,到时由不得他不弃‘剑’认输。
心中既有定见,君姑娘更加气势如虹,锋刃纵横之中尽展平生刀上绝学。玄衣怪人面上终于也稍显凝重之色,可是进退之间却仍然稳如泰山,并不曾被君姑娘迫退半步。
两人的身影倏分倏合,不觉间已斗至三十招之数,蓦地只听君姑娘舌绽春雷,一声清冽叱喝道:“断!”喝声中但见佛华圣耀、金芒暴涨,日轮天光携无匹浩势弥空斩落,怒劈向玄衣怪人手中的荆条。
这一招她正是志在必得,霎时只听嚓的一声碎响,玄衣怪人手中的荆条当场一分为二。虽是如愿斩断了对方的兵器,君姑娘却不由得心下一沉,因为玄衣怪人这下竟然浑不着力,显然是早有因应之法。
果然只听玄衣怪人一声冷笑,手中仅剩的半根荆条顺势直刺君姑娘肩头,君姑娘方才这招已然用老,银牙暗咬间勉力翻腕一撞,欲以刀柄格挡对方攻势。
但她这招亦早被玄衣怪人料到,只见他左袖横里一拂,堪堪正捉住空中的另外半根荆条,后先至反斩君姑娘手腕。
剑风纵横捭阖,尽显大家风范,君姑娘处处受制,羞恼之下反而激起了胸中气性,当下义无反顾的刀锋一立,竟是不顾自身安危,合身猛撞向玄衣怪人。
玄衣怪人却没料到她如此悍勇,不得已只能回剑自保,霎时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血光迸溅中两条人影再度一触即分。
君姑娘强抑翻腾的气血,借势飘退之际肩头却已是一片殷红,而玄衣怪人更不容她有丝毫喘息之机,早已如影随形般欺身直进,犹带热血的荆条伴着刺耳的尖啸,毫不留情的刺向君姑娘咽喉!
君姑娘肩头方遭重创,虽竭力握紧天刀不坠,但想要以之对敌却无异于痴人说梦。眼见一位巾帼奇英便要横遭不测,此时却倏见一道青影电掣而至,间不容之刻骈指疾点,堪堪正迎向那根索命荆条。
定世七侠,临江仙剑,究竟名非幸至。盖世无匹的两道剑气骤然交接,竟似于无声之中卷起滔天狂浪。四野登时为之一寂,只余两条卓人影仗“剑”相对,却不知这一招到底是谁稍占上风。
目光中流露出欣赏之意,终是玄衣怪人先开口道:“我错了,原来你还有剑心。”樊飞面色如常,只是淡淡的道:“阁下的确剑法群,但修养毕竟还稍欠半分,否则方才断不会被樊某轻易瞒过。”
玄衣怪人微颔道:“你说得很对,但我毕竟也没有全盘相信——我之所以会对这名刀者痛下杀手,正是为了逼出你隐藏的剑心。”
君姑娘这阵也勉强调匀了气息,闻言不由得俏脸飞红,赧然间径自樊飞揽着她纤腰的手臂中脱出,一双凤目狠狠盯着玄衣怪人道:“不必往自己脸上贴金!本姑娘方才只是一时失手,咱们再来打过!”
玄衣怪人并未理会,继续向樊飞道:“既有剑心,想必不会束手待毙,这便与我一决雌雄如何?”樊飞不动声色的道:“樊某并非怯战,只是樊某的同伴为阁下所伤,实难专心与阁下一战。”
玄衣怪人略一沉吟,终是微颔道:“也罢,那我便容你再休整一日,待明日此时再来寻你一决。”樊飞面现赞赏之色,当下郑重抱拳道:“阁下如此通情达理,樊某衷心感激不尽。”
玄衣怪人傲然道:“时间既由我定,地点便任你挑选,未知你可有心仪的埋骨之处?”樊飞洒然一笑道:“青山处处埋忠骨,樊某于此并无执念,此地往东十里有一座石林,明日便于彼处一决如何?”
玄衣怪人朗笑道:“有何不可,那便如此约定。”说罢更不多言,竟自返身扬长而去。樊飞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这才满含关切的道:“君姑娘伤势如何,是否需要在下襄助一臂之力?”
君姑娘怏怏的收刀入鞘,低垂螓间讷讷的道:“无妨……只不过这次栽了老大的跟头,你要想笑我便尽管笑吧。”
樊飞缓缓摇头道:“君姑娘不必灰心丧气,那玄衣怪人的修为已达顶尖高手之列,你便稍逊他半筹也在情理之中。”
君姑娘眼眸微抬,仍是涩声道:“输了便是输了,总之我今后还得勤学苦练,绝不能再堕了师父的威名。”樊飞素知她的脾性,便也释然道:“君姑娘天纵奇才,有朝一日定能越司徒前辈的成就。”
君姑娘脸上一红,低眉咳声道:“莫再说我了,倒是你答应了跟那家伙决斗,可真有十足的把握能胜得了他?”樊飞沉吟着道:“十足把握未敢妄言,但全身而退当不在话下,君姑娘尽管放心便是。”
君姑娘暗自舒了口气,面上却只是淡淡的道:“希望你不是胡吹大气,毕竟那家伙的确有些能为,我……唔……”说话间却忽感一阵眩晕,脸上也露出几分痛楚之色。
樊飞早知她内伤非轻,见状一面掌抵背心将真气渡入,一面温和的道:“君姑娘不必强撑,先疗复伤势要紧。”
君姑娘此时也没法再作强项,只能任由他半扶半抱着上了马背,两人同乘一骑,不一刻便消失在苍茫暮色之中。
金乌西坠,暮霭沉沉,山中弥漫一片朦胧,正是倦鸟归巢之时。山石间一道清澈幽泉,泉眼之处流水叮咚,次第击落下方一泓清池之中,见之好似珠玉落盘、绵绵不断,闻之犹如仙子鼓琴、袅袅不绝。
清池之侧,尺八莹白玉箫悬垂,其下却见一位绝美少女屈膝长跪,人才虽不输九天仙子,可惜却无三尺瑶琴,只余美目之中珠玉莹然。
沉寂片刻,忽听一个飘渺声音淡淡的道:“珺儿,为师已经百般让步,你难道还不知足?”原来这绝美少女正是九灵仙凤苏琬珺,闻言禁不住凄然道:“师父恕罪,徒儿……徒儿恳求师父收回成命。”
飘渺声音轻哼一声,不以为然的道:“你如今仍然觉得为师对你要求太过吗?”苏琬珺紧咬樱唇,垂嗫嚅着道:“那智星濮阳尚一向狡猾奸恶,实非我教理想的合作对象,师父还请三思而后行啊。”
飘渺声音冷冷一哂道:“哦?你现在是在教训为师了?”苏琬珺登时一滞,难掩惶恐的道:“徒儿不敢!徒儿只盼师父能明察秋毫……也再稍稍体谅徒儿一次。”
飘渺声音微微一顿,旋即沉声道:“为师难道还不够体谅你么?你现在仍有选择的机会,这难道还不够么?”苏琬珺哽咽着道:“徒儿明白,但求师父再多给徒儿一点时间……”
飘渺声音轻轻一叹,语重心长的道:“珺儿你应当明白,为师已经仁至义尽,事情展到这种地步,你自己也必须负起相当的责任。”
苏琬珺顿于地,噙着泪水道:“徒儿知错了,求师父看在徒儿自小跟随的份上,对他……们网开一面……”飘渺声音冷笑数声,不疾不徐的道:“在珺儿你的记忆里,为师可曾对谁网开一面过吗?”
苏琬珺登时一震,泪水终是止不住的夺眶而出。飘渺声音沉默片刻,这才缓缓的道:“珺儿莫怪为师心狠手辣,为师现在便问你一个问题,为何我教空有通天彻地之能,却迟迟无法完成不世霸业呢?”
苏琬珺泪眼朦胧,失魂落魄的道:“徒儿愚鲁,请师父明示……”飘渺声音轻哂道:“原因很简单,那便是我教的叛徒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苏琬珺心底一寒,讷讷间只听飘渺声音又沉冷的道:“而所有这些叛徒,最终都要受到惩罚,他们既然置我教利益于不顾,那便唯有毁灭一途。”
苏琬珺虽然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却仍是鼓足勇气道:“师父请容徒儿最后一次斗胆建言,那智星濮阳尚心机深沉、极擅伪作,此次他必定也是有备而来,还请师父再多加斟酌,千万莫要受他蛊惑啊!”
说罢却半晌不闻飘渺声音回应,苏琬珺终是心丧若死,当下只能拭去泪水,满怀凄苦的道:“师父……徒儿感谢您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请师父放心……徒儿生是我教的人,死……也是我教的鬼……”
言毕径自顿三拜,之后便起身掩面疾奔而去,不过眨眼间早已是芳踪难觅。夜幕降临山间,四野重归寂静,泉水叮咚依旧,清池波光潋滟。珠玉落盘,却碎成凄泪万点;琴声不绝,只余下哀曲一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