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理论体系传播之后必然会有质疑,还得两位从帛书中抄€€€€创作出更多的创见来。
公孙弘当然猜不到皇帝这损到家的操作。但闻弦歌而知雅意,他察觉到天子的语意,立刻整衣下拜:
“汲公竟然能写出这样振聋聩的传世文章,真正是天授之才,臣不如也。臣谨为陛下得士贺!”
御史大夫震声言,站队站得毫不迟疑,果断表示了对汲黯的赞许€€€€虽然汲公与公孙弘颇有些龃龉,但眼看皇帝圣意垂示,御史大夫决计不会逆天而行;再说,公孙弘与董仲舒之间见解各异,那才真是异端比异教更可恨,嫌隙积怨比泰山还高,自然对批董的奏疏喜闻乐见。
€€€€无论是谁喷董仲舒,我公孙弘都一定要帮帮场子!
皇帝果然微笑颔,命宫人扶起了御史大夫。
公孙弘又俯道:“臣愚钝浅薄,一时不能领悟汲公奏疏的深意,还请陛下将此奏疏赏赐予臣,容臣回家慢慢的思索。”
既然要批董仲舒、建立新学派,那还是要召集京中的士子,先吹一吹风再说么。
天子自是欣然应允,还命宫人带来了一百匹绢,一百匹布,作为御史大夫今日积极捧场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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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御史大夫起身告辞,回家品鉴汲公的大作。皇帝终于转过身来:
“仲卿,你以为这奏疏如何?”
方才御史大夫与皇帝一唱一和之时,大将军都只是跪坐在侧安静默读奏疏,从不插上一句。而今皇帝垂询,卫青才放下竹简,恭敬俯:
“陛下,臣远没有公孙大夫的才气……”
“不要紧嘛,言者无罪,多说一说。”
“唯。”卫青叉手道:“臣愚鲁粗拙,说不出什么好坏,只是觉得€€€€觉得这奏疏平实又贴切,似乎很贴合军中将领的心思,仿佛知音一般……”
“是么?”皇帝起了兴趣:“什么意思?”
卫青迟疑了半晌,终于下拜道:
“陛€€€€陛下,军中闲暇时也读书,但除兵书以外,读的多是《春秋》、《易经》的经传。”
皇帝只是喔了一声,随即了然:《春秋》、《易经》都是极为古奥的典籍,而为之做注的经传更是难得匪夷所思€€€€公羊派等注释《春秋》,“王正月”三个字都要解释上万字,已经绝非常人可以理喻的了。军中将领若日日读诵这些经传,那迷惑自然可想而知。
“那的确不容易。”他笑道。
眼见皇帝和颜悦色,卫将军壮着胆子再次呈奏:
“陛下,读书自然艰难。但除艰难以来,军中诸将多半还有迷惑。他们反复诵读经传,也实在€€€€实在不知道这些微言大义,于自己有何裨益……”
所谓“王正月”、“大一统”,就是解释一千字一万字,又对战场用兵有什么助益?大儒们都说自己所注的经传中有圣人的义理,可不但没有几个人读得懂经传,经传中的义理似乎太虚无缥缈,于军旅毫不相干。
是军人太过愚笨,不能领会大儒的深义么?是征伐之事太过粗鄙,所以不能走上圣人所指示的大道么?
将领功侯自然一千个一万个不满,但无奈辩经实在辩不过大儒,只能咬牙忍耐而已。
但现在这篇文章横空出世,无异于是将领的天降嘴替,毫不留情爆杀了大儒的经传€€€€所谓“日用即道”,那么沙场征伐中自然也能悟出圣贤的道,仅仅这一点变革,便足以吸引军中同仁源源而来,自为其助长声势!
皇帝何等颖悟,自然瞬间理解了卫将军的言外之意,嘴角不由多了微笑:既有公孙弘的鼓吹,又有武将公侯做支持,这场变革思想的举措便好办得多了。
他轻轻一招手,身旁的宫人立刻捧来了一个锦盒。
“既然这样,仲卿就将这奏疏带下去,给军中的同袍看一看吧。”皇帝道:“对了,去病就在这上林苑中操演,不妨见他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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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片刻的功夫,近侍便召来了在左近驯马场与郎官演练的霍去病。霍郎君一身短打快跑而来,俯向皇帝与舅舅行礼时额头还满是汗珠。只是行礼抬头之后,面上却俨然一股闷闷不乐的郁气,并没有往日在上林苑操演时的神采飞扬。
皇帝微微一笑:“怎么了?”
霍郎君迟疑片刻,终于低声道:“陛下……陛下给臣布置的题目,臣委实没有头绪。旁人似乎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