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这座南方小城在咸腥的海风中,相继亮起路灯。一片霓虹中,灰败脏乱的城中村,成了爬在华丽长袍上那只毫无生气的虱子。
十字路口左转,没走几步,仇野果然就在一家低矮的院墙下,现了蹲坐在墙角边的钟煦。
只见他垂着脑袋,一手搭在腿上,一手垂在身侧,不停地在地上画着圈。还有个年纪不大的男生,就蹲在他旁边,看不太清脸。
蒋文安刚想过去把钟煦叫回来,就被仇野扬手制止了。
他静静地站在这片废墟旁,看着不远处的那两人。
很快仇野便认出来了,他是白天出声阻止李秀兰撒泼的那个男生。
他记得钟煦叫他“小飞”。
两人之间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谁都没有说话。
事实上,他们向来如此,从来没有话题可以聊。即便当了十年多的所谓“兄弟”,他们也只是陌生人。
钟煦想起他第一次见到钟飞时的情景。
那时候钟飞刚出生,还在坐月子的李秀兰把他叫到床边,指着熟睡中的婴儿说:“这是你弟弟,以后你做什么事都得让着他,知道不?”
钟煦那时候刚8岁,只看了一眼抱被里皮肤又红又皱的钟飞,就嫌弃得拧起眉,傻愣愣地问:“是你亲生的吗?”
李秀兰气得反手给了他一耳光,让他滚去洗尿布。
钟煦很委屈,因为他两年前被她从福利院领回来的时候,曾听隔壁大爷说过,李秀兰是因为不能生,又嫌照顾奶娃娃麻烦,所以才挑了他这么个不大不小的孩子领回家当儿子。
既然不能生,怎么过了两年又突然生了?
钟煦搞不懂,总是趴在床边盯着嘬奶瓶的钟飞瞧,研究他到底是不是李秀兰的亲生儿子。
不过很快,他就顾不上研究这些了,钟飞的出现给他带来了严重的危机。
养父母对他的态度越来越不耐烦,动不动就说要把他送回到福利院去。
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但总比在福利院要强,钟煦不想被退养,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努力做个“好孩子”。
只是他的努力,收效甚微。
随着钟飞渐渐长大,他在这个四口之家的地位也越来越边缘化。
终于熬到初中时代,他选择了一所全日制寄宿学校念书,本以为就此可以扭转困境,谁知道只是从一个深渊跳进另一个罢了。
因为养父母在生活上的苛待,所有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都优先供着钟飞,他那时候营养严重不良。虽然身体在抽条拔节,但仍比同龄人瘦弱得多。
自然而然的,他成了学校里那些拉帮结派的小团体最喜欢捉弄嘲笑的对象。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他力气不大,打不过人家,老师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更不可能去向家长求助——他们现在有自己的亲生儿子要养,根本不会关心他的死活,甚至会巴不得希望他这个累赘早点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