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赵海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跳起来一看,竟然已经早上九点多了,老大、七和老六们已经提着行李准备出了,他们相互道别,互祝一路顺风,新年愉快。赵海也和他们告别了,宿舍的楼道上到处是提着行李准备出的人,赵海想起胡静来,赶快跑到她们宿舍门口,那个黑黑瘦瘦的女生正提着行李准备走,看见赵海过来,吃惊地问:“怎么?你没有去送胡静吗?”
“我?……”赵海一想,也是呀,自己怎么回事吗?昨天脑子又出问题了,悔恨不已,就问那个女生:“她什么时候走的?”
“她早上六点多就出了,不过好像马辉和陈华去送她了……”那个女生疑惑地看着正在呆的赵海,提着行李也走了。
赵海在空荡荡的宿舍楼里,失魂落魄地走着,心里充满了无法述说的伤感,一会儿悲伤,一会儿难过,一会儿又有一种浓重的寂寞袭来,尤其是想起来胡静的时候。他在心里呼唤着,胡静呀,你到哪里了呀?他又想:她一定在火车上飞驰着,也许她正在用她的明媚的笑容和目光给周围的人带来温暖和光明,她是天使,她属于全人类,而不属于自己这个可鄙的灵魂!
他回到宿舍里,看到老二躺在床上呆,老五也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他懒得说话,也不想收拾行李了,只是颓然呆坐着。老五说:“老四,今天回去吗?”
“准备回去,在这里还干什么呢?这里什么都没有了!”赵海失魂落魄的回答。
“开心一点嘛!过了春节,我胡汉山不是又要回来了吗?哈哈!”老五还是快活的样子。
“呵呵,祝你一路顺风,新年愉快!”赵海苦笑了一下说。
“那我先走了,拜拜!兄弟们!”老五唱着歌曲兴冲冲地走了。
宿舍里只剩下老二和赵海两个人了,老二兀自躺着呆,赵海也感到气氛压抑,令人窒息。他站起来收拾行李,把自己的西装收拾起来,穿上了母亲做的棉衣,感觉到了一些温暖,他想起来自己的母亲来了,鼻子里酸酸的。自己是农民的儿子,不能忘本呀!他想起来老大的话来。
他收拾好行李,又坐下来,看着老二,想张开嘴说点什么,可是说什么呢?这时老三喳喳呼呼地跑了进来,看到他手里拿着行李,就大声说:“老四,也准备回去呀!你们都走了,我还要等明天再走!还要等一个老乡,我们宿舍就剩老二陪我了,要不然我多孤单呀!”
“呵呵,你也会感到孤单吗?老三!”赵海笑呵呵地说,觉得老三仿佛从来都不会感到孤单,而听到他竟然说自己会孤单,就感到分外吃惊。
“那当然了,谁不会感到孤单呀?这话说的,嘿嘿!”老三爬上了床铺,又开始打起了围巾。
“好吧,你和老二好歹还可以做伴,我要走了,我一个人上路,才叫孤单呢!呵呵!”赵海苦笑了一下说。
“祝老四一路顺风,新年愉快!”老三笑呵呵地说着,然后又低头打起围巾来。赵海转过头看着老二说:“老二,我走了,新年愉快!”
老二身子仿佛动了动,扭过头来,脸上笑了一下,说:“老四,一路顺风!”
赵海坐在一辆破旧的中巴车上,因为车窗玻璃有的烂了,有的关不严,所以一路上冷风吹的头晕,直想呕吐,腿脚也麻木起来,仿佛不是长在自己的身上,而是一块木头。时间过的很漫长,因为路上有积雪,车行驶得很慢,到县城北关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了。
赵海从车上下来,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腿脚,踩着被汽车碾过之后变的黑乎乎的积雪走着,那积雪融化以后,吸收了各种肮脏的油污,混合了各种污浊的泥水,又在寒冷的夜里变成了奇形怪状的冰块,人踩上去出喀嚓的响声。路上行人很少,偶尔一辆车经过,车灯把沟壑纵横的路面照得面目狰狞,然后就是一片漆黑。
赵海定了定神,分辨了一下方向,记得二哥信上写的那个中学就在这附近,他在路边徘徊了良久,终于看到了不远处有个大院子,那低矮的大门就是一个学校的样子。他走了过去,向看门的老头问了二哥的住室,那个老头和蔼的说:“现在学校都放假了,他说不定也回家了吧?不信你去看看吧!”
他在漆黑的校园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摸索着,找到了那老头说的房门,里面果然没有亮光,敲了一下也没有人应。他看到隔壁的屋子仿佛还有一些灯光在闪烁,就鼓起勇气敲了一下门,门开了,一个看起来比自己稍大一些的年轻人吃惊地问他找谁。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是赵河的弟弟,问他二哥去哪里了?那人听过之后,马上热情的让他进屋里来,倒上一杯开水,说:“学校已经放假了,你二哥昨天刚回家,我本来今天也准备走的,不过有些事耽误了!”
然后他又问赵海晚上有没有地方住,赵海想起来自己的父亲和大哥来了。就连忙说有地方,然后就赶快走了出来,他顺着黑漆漆的小路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看门的老头和蔼的说:“没有吧?我记得他昨天回去了!还给我让根烟呢!”
这时赵海想起来自己和韩杰去刘老师家的那天晚上,就在心里感慨道:还是家乡人好呀!你看多么和蔼可亲!但是觉得自己没有让根烟似乎有些不妥,赶快摸了摸兜,可是自己不抽烟,哪来的烟呢?这时想起来老大他们虽然也很穷,可是却坚决要学会抽烟,似乎也有些道理了。就只好不好意思地说:“老师傅,实在对不起,我不会抽烟,所以身上忘了带烟了!您多担待点!”
“这孩子,没事!呵呵!”老头笑呵呵地说。
赵海又来到了这条坑坑洼洼地街上,天不但黑的厉害,好像还很寂静,仿佛一个人走在荒原上一般。他看到路两旁有些房子里面,透过窗户射出来一些昏黄的灯光,就觉得那里多么温馨呀!那里面一定有热腾腾的饭菜,和一张舒适的床。
中午他没有吃什么东西,肚子里已经饥肠辘辘了,而且也有些困,眼睛总想闭一会儿,头有些晕乎乎的,身子像在飘。他不时地振奋一下精神,顺着路拐弯也调整着自己的脚步,有时还跑几下,有时他又仰望了一下天空,天上还是繁星满天,好像都在冲他微笑。他觉得走了好久了,已经过了那座桥了,又过了一条铁路,应该快到了吧!他计算了一下路程,大概再有十分钟就可以看到父亲所在的单位了。
他又加快了脚步,腿脚也竟然不冷了,反而热了起来,脚甚至还出汗了,感觉有些胀胀的,又有些痒痒的,他知道那是因为脚生冻疮了。要是到了以后能洗一下脚就好了,然后往大床上一躺,美美的睡上一觉,一切烦恼都可以不再想了!他这样安慰自己。
又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父亲的单位了,这时他感觉父亲的样子一点都不可怕了,反而是非常和蔼可亲的,就如同那个看门的老头一样!他高兴的想着,觉得那个老头还真的有几分和父亲相像呢。
他又到了一个大铁门前,这个看门的可不是老头了,而是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军人,这是县委大院,果然气势非凡。他怯生生地撇过去,靠近一点那个吓人的军人,感到自己的眼泪都要下来了,他狠狠地骂自己:你这个胆小鬼!这有什么可怕的!最后终于鼓起勇气说:“同志!”
可是他的声音实在太低了,连他自己听着都费劲呢!他又咬了咬牙,提高了声音说:“同志!”
那人仿佛还是没有听见,声音还是低,他又走近点,正准备开口大声喊,突然那个军人目光如电地盯着他,厉声喝道:“你干什么的?”
“我?我找我爸……”他吓的一惊,声音又小的无法听到了。
“什么?……”那个军人目光中露出一些厌恶来。
“我爸爸……在这里吗?”他又大了一点声音,仿佛眼泪真的掉了下来了。
“你爸爸是谁呀?”那军人好像更加恼火了。
“开车的……赵师傅……”他这时恨不得撒腿就跑。
这时一个老师傅从里面走了出来,刚好听到,就问:“赵师傅?你说的是赵宝刚吧!他今天不在这,早上出去了,现在都没有回来,说不定回家去了!”
赵海松了口气,哦了一声赶快跑了。他跑到看不到那个大门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回头又看了一下,仿佛要确定没有人追来一样,长长出了口气。然后又恶狠狠地想:我为什么要这么怯弱呀!我真是无可救药了!
他突然又感到开心起来,想:幸亏爸爸不在这,要是他在这的话,和爸爸住在一起,那还不难过死了!可是天越来越晚了,自己住哪儿呢?他感到自己的脚也有些凉了,用冻的有些僵硬的手,摸了摸口袋,口袋里只剩下五块钱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高大的梧桐树那粗大的树身,就是街两边紧紧关闭的店铺的卷帘门了,大街上连卖吃的都没有了,行人更是稀稀可数。
他想看来只有去大哥那里看看了,然后就又低着头,向南边的方向走去。
他又走了半个小时,当他觉得自己的脚又痒又热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大哥单位的大门。他敲了好久那个大门,一个看门的老头才披着一个大衣出来了,满脸的阴沉,这时一阵风卷来,吹起漫天尘土和纸片,如同田野上烧过的纸钱。赵海听到那个看门的嘴里骂骂咧咧的,可是他还是赶快满脸堆笑的问他的大哥赵江在不在,而且又开始后悔没有带包烟了。
看门的脸色阴沉的打开了门放他进来,就一声不吭地锁上门回去了。赵海以前来过这里一次,就满心欢喜的赶快往楼上跑,这是一座三层楼的建筑,一楼是临街的门面,二楼是办公室,三楼是单身宿舍。他跑上三楼的时候,看到楼道里到处是煤球,墙壁也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乌黑而肮脏,墙角可以依稀看见一些油污和蜘蛛网,楼道里的空气中还漂浮着一些厨房里经常闻到的气味儿。
他来到大哥的房间门口,里面还亮着灯,他的心里顿时涌起了一阵温暖的感觉,泪水涌满了眼眶。他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用手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脸蛋,这才举起手来,敲了几下。门开了,是大嫂那充满惊讶的脸,接着是她充满了惊讶的声音:“呀!怎么是你呀?……赵江!赶快!你看看小海这个时候跑来了!”
大哥赶快跑来,把他领进了屋子,大嫂问长问短,最后问他吃饭没有,他觉得声音哽咽了,说不出话来,大嫂一看,就心疼地说:“肯定没有吃吧!……来,赵江!赶快,把咱们的那点剩饭热一下!”
当赵海狼吞虎咽地吃着那些剩饭时,他仿佛听到大哥和大嫂在商量晚上怎么住,他顾不得许多了,觉得这是自己好久没有吃过的美味佳肴,很快吃了个精光。然后他打量了一下大哥的房间,这是一间标准办公室的房间,里面靠窗户放着一张床,中间有个布帘子拉开,靠门口放着一些锅碗瓢盆,和一张吃饭的小桌子,以及几个小板凳。
大哥领着他到了下面二楼的一间办公室,大嫂给抱过来几个被子,给他叠了一个暖和的被卧,等他们走了,赵海也顾不得洗脚了,钻进大哥结婚时新做的被子里,很快进入了梦乡。
这个少年终于回到了他的亲人身边,他感到了安全。无论外边多么的黑暗,风多么狂暴,道路多么的坎坷,他都顾不得了,疲倦已经完全控制住了他的身心,他在这个寂静的夜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