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出于对“唐”这个字的热爱,还是因为偷懒、软弱,薛白选择了以卑劣的手段篡夺权力。他中间一度意识到这种捷径是走不远的,后来也妥协、软弱过。
直到他往捷径终点又迈了一步,他发现自己被限制住了。
李倩不是能腾飞的龙,李倩是被雕在屋脊上的螭吻。薛白只是一条鱼,却有可能化龙。
不化龙也不关系,他宁愿选择奋身一跃龙门。
颜真卿的脸色变得苍白了一些,叹道:“何必呢?你可有想过后果?”
“我见过很多人,一辈子追逐权力,最后迷失在了权力里,成了权力的奴隶。”薛白道,“我很早就警告自己,不能那样。如果我因为惧怕失去权力,而接受任何的威胁、诱惑,害怕挑战,那便是权力掌控我,而不是我掌控权力了。”
颜真卿也许能理解薛白的话,但不认同。
他更在乎的是大唐的长治久安,而不是薛白一人的心境成长。
于是,他摇了摇头,道:“别那么做。”
薛白知道这对于颜真卿而言是个难以接受的结果,放缓了语气,道:“我会把新法推行下去,不受任何威胁。如果没有人以我的身份为把柄反对我,我可以不在乎个人的姓名。”
这是政客的嘴脸,他可以轻易地发出感慨之后,转头就与颜真卿作出妥协与交换。
浸淫权场多年,薛白是不折不扣的小人。
“丈人,坚定起来,继续助我推行新法。相信我,这是对家国长久有利之事……”
不等他说完,颜真卿已然摇了头,道:“我很后悔,没有在你回京途中动手杀了你。”
薛白闻言轻叹,知道自己不可能说服颜真卿。
“你若要改国号,便杀了我祭旗吧。”颜真卿道,“这是成全我,杀我而保全颜家之清誉,也不枉你我师徒一场、翁婿一场。”
“何必如此?”
颜真卿不自觉地挺直了因为疲惫而稍有些弯曲的背,恢复了往日雄伟、骄傲的气场。
“不论世人如何谤我,但我心里知道,我辅佐你并非为了私利,乃一心为大唐考虑。若失了这份本心,我也就不再是我了。”
薛白无话可说。
他想做自己,却不能为此而逼得颜真卿面目全非。
“那就罢官吧。”
薛白考虑了良久,开口道:“我会下一道旨意,罢免丈人的一切官职。”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要想继续新法,必须要让天下人看到他的决心。
可若只是杀旁人,却放过反对了他的老师、丈人,必然不能服众。
在世人看来,颜真卿已参与了谋逆之事,至少也是个失察,那便得要有所惩治。
同时,这也是成全颜真卿的心意。
“好自为之吧。”
颜真卿略感欣慰,更多的却是担忧,他嚅着双唇,原本还想说些什么,末了,只吐出寥寥几个字,转身便离开了大殿。
薛白独自站在那,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感到了深邃的孤独。
其实他近来常常觉得自己失败了,所以越来越不被理解,越来越孤家寡人。
在权力场中混得越久,见识的手段越多,也越来越难判断自己每个选择是对是错。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大雾中越走越怕,想要回头,发现来时的路已经崩塌成了万丈深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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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真卿走出宫城,回头看了一眼,明堂依旧高耸。
有那么很短的时间,他也有种“无官一身轻”的释然。
可当他看到远处那飘扬的大唐旗帜,目光又渐渐深沉了起来。
次日,他一觉睡醒,习惯性地便伸手去拿榻边的文书,才恍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大唐的宰相了。
心里难免有些空落落的,遂坐在那发了会呆。
过了很久,敲门声响起,报是颜泉明来了。
“叔公,圣人下旨了,罢免了你的官爵。”
“也好。”颜真卿道,“今日方才问心无愧了。”
他终于向天下人证明了他辅佐薛白不是出于权欲与私心,可再想到当日高力士的嘱托,他便问自己,是否真的无愧于社稷。
“侄儿也辞官了。”颜泉明道,“侄儿虽舍不得,但不想让人觉得颜家只是做做样子。”
“何必在乎旁人如何想。”颜真卿叹道。
道理他也知道,可自己有时也未必能做到知行合一。
思来想去,颜真卿忽然问道:“说服李泌了吗?”
早在薛白提出要变法之初,颜真卿便提起过,想要再请李泌出山,且表态他会负责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