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提是,在来瑱心里,薛白的的确确是错得一塌糊涂。
这是个拧巴的人,做着拧巴的事,吃力又不讨好,回头很可能得罪各方,但世上总有这样的人。
于是,薛白骂了他。
“迂夫!大唐以均田制立国,根基在于均田。你扪心自问,到底是谁坏了大唐根基,是这些贪得无厌的虫蠹,还是检括均田的朕?!”
来瑱越被骂,越固执,梗着脖子道:“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便是祸国殃民!”
“朕为何不可为?”
“还不领悟吗?”来瑱道,“旁人变法或可成,你变法就是不成!”
薛白道:“好!你说,为何?!”
他知道,历史上唐廷也是改革了税制的,虽没有他这么激进,但两税法与包括租庸制在内的各种杂税并行,东拼西凑地,毕竟是改制成功了,根本没这么大阻力。
为何到了他变法就不成?
除了他执行新法更为严苛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天下公卿世胄们心底里不认同他。
有人认为他冒充皇室篡位,有人即使相信他是李倩,却也鄙夷他昔日的卑贱。
他们难免会想“我们捏着鼻子认了你这么个人当皇帝,你老老实实顺我们的意就好”。
这就是正统性的不足,做什么都不那么顺理成章。
就像是个出身卑贱的男子娶了一个豪门的千金,却开口说要纳妾,旁人做得,他却做不得。
当然,这些事大家心里知道,私下里也是自然而然地骂着“薛逆”,但却少有拿到明面上来说的时候。李成裕私底下一直叫嚷着“反了薛逆”,真冲到了宫里,依旧是“臣前来救驾”。
直到此时,薛白当众问了出来。
“为何?”
“你难道不知吗?!”
来瑱还未回答,李岘大步而出,沉声厉喝。
关于李岘终于还是站到了对立面,薛白有点失望。
当年李岘参与到了李隆基发动的宫变中,薛白虽然贬谪了他,却想着有朝一日会将他召回来重新任为宰相。没想到,渐行渐远了。
毕竟,薛白亲手杀了李岘的兄长李峘,丝毫没留情面。
“你变法是为了大唐社稷吗?还是为了排除异己,掩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岘一句话,把变法一事引到了薛白的身世上。
这才是薛白最致命的弱点。
可事实上,李岘比薛白本身都要确定薛白是李倩,因为当年他奉李隆基的密旨到河东查是否薛白逼反安禄山,就怀疑薛白是李倩。
彼时甚至是他认定了“皇孙李倩掩盖其身份,冒以薛白之名接近陛下”。
换言之,李岘是薛白当年能继位的重要人证。
如今也是他,当着无数公卿世胄,率先公然提出否定。
“我怀疑你冒充皇嗣,篡谋社稷,再借变法之名枉杀忠良……”
“不必怀疑了!”
薛白高声打断了李岘的话。
他知李岘口中的忠良是李峘,李峘说“大唐以良家子立国”与薛白有过针锋相对的观念冲突,现在这种冲突被抹掉了,大家都不想争论了,只想着如何解决掉对方。
这就像是辩论到最后,干脆骂了粗口。
薛白也破罐破摔。
“朕确实不是皇嗣,朕便恢复姓名、更改国号,你待如何?!”
“……”
李岘有满腔的指责正要出口,闻言愣了一下。
他那些长篇大论的说辞,竟是被薛白一句话给说完了,因此话到喉头梗了一下,之后愤然抬手指着薛白。
“你……你这是造反!”
确是让李岘说对了,薛白骨子里就想造反,造这些封建公卿的反,反一反这阶级森严、把人分为高低贵贱三六九等的世道。
他一步一步登上皇帝之位,不是来享受的,他上辈子所享受到的,世间皇帝想都想不出来。若让皇帝们畅想他的生活,就像农夫畅想皇帝是用金锄头耕地。
如此说来,当皇帝不如造反。
“不错,朕就是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