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顶上的日子,十分空闲散漫。
颛顼说神农山和五神山一样,其实不对,五神山没有记忆,可神农山、泽州、轵邑都有太多曾经的记忆。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想起过去的事情。
小夭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想面对过往,还是真的懒惰,反正她哪里都不愿去,颛顼提议她像在五神山时一样,在轵邑开个医馆,小夭也不愿意。
每日,小夭都是日过中天才起。起来后,有一搭没一搭地翻一下医书,只有炼制毒药的时候她才稍微精神点。
黄帝看她实在萎靡,好心地建议:“防风家那个小子,叫防风邶,对吧?我看你们玩得不错,怎么这几年没在一起玩了?你可以找他陪你四处逛逛。”
黄帝不说还好,一说小夭更加萎靡,连毒药都不愿做了,整日坐在廊下呆。
一日,黄帝把小夭叫了过去,领着小夭走进一间竹屋。
屋内陈设简单,就榻头的一个玉石匣子引人注目。
黄帝对小夭说:“这间屋子是炎帝生前所居。”
虽然已经知道黄帝说的是哪位炎帝,小夭依旧忍不住问:“那位被尊奉为医祖的炎帝?”
“对,就是写了《神农本草经》的炎帝。”
虽然从没见过面,可因为《神农本草经》,小夭对这位炎帝还是有几分好奇,默默打量着屋子。
黄帝走到榻旁,指着那个玉石匣子说:“这是炎帝生前研究医术的札记,你可以看一看。”
小夭不太有兴的样子,随口“嗯”了一声。
黄帝说:“不管是他生前,还是他死后,世人对炎帝的敬重远胜于我。统一中原后,我为了安抚天下氏族,不得不祭祀他,可说心里话,我不服!但来到小月顶,无意中现他生前的札记,仔细看完后,我终于承认我不如他,至少过去的我不如他!小夭,我平生只信自己,炎帝是唯一令我敬重、敬佩的男人。”
小夭诧异地看着黄帝,很难相信雄才伟略、自负骄傲的黄帝能说出这样的话。
黄帝说:“《神农本草经》在你脑中几百年了,不管你背得多么滚瓜烂熟,不管你能治愈多少疑难杂症,你都没有真正懂得它。你别不服气地看着我,等你看完这些,会明白我的意思。”
小夭不禁打开匣子,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枚玉简开始阅读。
这一看就看了进去,连黄帝什么时候走的,小夭都完全不知道。
从下午到晚上,从晚上到天亮,小夭未吃未睡,一直在看。
札记的开头,炎帝写道,因为尝百草、辨药性,现自己中毒,他开始给自己解毒。
炎帝条理分明地记下了他服用过的每一种药物。
因为要分析药物使用前的症状和使用后的症状,炎帝详细记录了每一次身体反应:手足无力,呕吐,五脏绞痛,耳鸣,眩晕,抽搐,心跳加,半身麻痹,口吐白沫……
札记精炼,没有任何感情的流露,小夭看到的是一个个冰冷的字眼,可那背后的所有痛苦却是肉身在一点点承受。
刚开始,小夭不明白,写下《神农本草经》的人难道连减缓痛苦的方法都不懂吗?
可看着详细的症状记录,她明白了,不是不知道,而是炎帝不愿用,他想要留给世人的就是每一种药物最原始的反应,让后来者知道它们会造成的痛苦。
到后来,炎帝应该已经知道他的毒无法可解,可他依旧在用自己的身体尝试着各种药物,不是为了解毒,只是为了能多留下一些药物。
能减缓心脏绞痛,却会导致四肢痉挛;
可以减轻呕吐症状,却会导致亢奋难眠;
可以治疗五脏疼痛,却有可能导致失明脱……
在这些冰冷的字迹后,究竟藏着一颗多么博大、仁爱、坚毅的心?
一代帝王,甘愿承受各种痛苦,只为了留下一种可能减缓他人痛苦的药草。神族的寿命长,但漫长的生命如果只是去一次次尝试痛苦,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
这些札记只是炎帝中毒后的一部分,大概因为没有时间进行反复试验和确认,《神农本草经》没有收录札记中的药物。《神农本草经》中的每一种药草、每一个药方、每一种诊治方法都详尽确实,那究竟需要多少次反复的尝试,多少的痛苦,多少的坚持,才能成就一本《神农本草经》?
小夭看完札记,呆呆坐了很久,才走出了屋子。
黄帝静静地看着她,小夭说:“我错了!我从没有真正看懂过《神农本草经》!”以前总听到人说《神农本草经》是炎帝一生心血,她听在耳里,却没有真正理解,现在终于明白了,她轻慢的不是一本医书,而是一个帝王的一生心血。
黄帝点了点头:“错了,该如何弥补?”
小夭回答不出来。
黄帝说:“炎帝来不及把最后的札记整理出来,他肯定不在乎我是否祭祀他。如果我能把这部分札记整理出来,惠及百姓,才是对他最好的祭祀,但我不懂医术。”
黄帝拿起锄头去了田里。
小夭盘膝坐在廊下,静静地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