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景象就在眼前,不过短短一年,君家就天翻地覆,记忆里的那场火也烧到了跟前,他本能地闭上眼睛捂住脸,胳膊忽然一重,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池青道正拉着他的手。
眼前的人止不住地颤栗,脸上一片凄惶,眼泪也不停地往下掉,池青道心里一紧,她轻柔地用指腹擦掉君闲脸上的眼泪,努力地展开笑颜问:“怎么了?”
“好大的火。”君闲声音嘶哑,已近崩溃边缘。
听闻君家当年反抗得很厉害,有些人在抄家的时候就被就地正法,后来更是因为多方厮杀不断,导致了一场大火。
池青道内功深厚,早就把安一和君闲的对话听了个全,可她不满足,她偷偷听见的,怎么能比得上君闲亲口告诉她的,可等了好久,也不见君闲进来,她只好出来找他,但她不想看见这样的他。
他凄惶,他无助,他的每一滴眼泪都像利刃刺进她心里。
“好了,好了,我在这里。”池青道把君闲按进自己怀里,不停地将人环紧,以求能给眼前坠入黑暗的人几分光明。
“可是我没有家了。”
君闲彻底失控,这一句几乎是他嘶吼出来的。自君家被满门抄斩,君府变成废墟之后,他到了顾一野府上,之后又被顾一野卖入了春松楼,他还没有好好哭一场,哭他的母亲父亲,长姐幼弟,就落入人人可欺的境地,他成了烂泥,有人喜欢看他哭,有人喜欢看他笑,有人喜欢看他害怕恐惧,有人喜欢看他满身伤痕,没有人真正喜欢他,也不会有人真的关心他。他就像孤身走在悬崖上一般,每一步都提心吊胆,胆战心惊,也更加心灰意冷。
“以后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池青道的声音听起来坚不可摧,硬生生割破黑暗,把他给拉了出来。
君闲擦干眼泪之后,眼眶仍旧是红红的,他低声道着歉:“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脏了,是我失礼了。”
“君闲,我求陛下将君府赐给我,又寻了你们君家以前的老工匠回来,是想让你待在熟悉的景色里,我不想看你害怕无助,我不想看你黯淡无光的眼神,我想让你有一个念想。”
说这些话的时候,君闲想低下头,池青道的眼神炙热认真,他承受不起,可池青道却执拗地捧起他的脸,她的额头贴上他的额头,咫尺之间,气息可闻。
“我还在这里,只要我还在这里,就不会让你落入无助的境地。”
池青道郑重其事,君闲避无可避,他点了点头,不想再在这件事情上多做停留了。
“我,我来给你送饭。”君闲将食盒举到池青道眼前。
“如此,那就辛苦王夫了。”池青道一手拎过食盒,一手牵着君闲,她知道,这样的时机还会有很多,不能把人逼急了,况且她要的不是承诺,是君闲展颜。
君闲看过去,池青道的脸上都是显山露水的笑意,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开心了一点儿。
池青道带着人出了门,来到外面的院子里,石桌已经被人打扫干净,池青道将食盒里的吃食一样一样往外面摆,她摆的时候,君闲就站在边上看着,手一直被池青道握在手心里,君闲忍不住去打量池青道的手,池青道的手不算光滑,比不得那些娇生惯养的女子的手,手上还有几处疤痕,内侧应该也有,君闲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是一双拿过剑杀过人经历过风霜的手,可是一想到池青道刚刚说过的那些话,他就一点儿也不害怕了。
满天下都在传异姓王池青道权倾天下,更是让女帝都忌惮几分,可君闲想,池青道肯定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让女帝将君府赐给了她。
就是这样一个人,将他带离春松楼那个魔窟,把他放在心上,给他用最贵的伤药,为他花费心力去寻难得的盈落香,告诉他,有她在的地方就是家,她不会再让他落入孤立无援的地步,君闲忽然会心一笑。
初见时,他在池青道眼里,而此时,他知道了,他不止在池青道眼里,也在池青道心里。
君闲夹起一个蟹粉包放到池青道的碟子里,池青道看向他,头顶有风刮过,窸窸窣窣间,树影摇动,君闲道:“王爷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池青道咬了一口,松软咸香,更重要的是,这里面有君闲的心意,她不知道君闲的心门打开了多少,但至少,她已经叩开了。
“我知道了。”
“也要记得吃饭。”
“我知道了。”池青道抬头,两个人相视一笑。
拐出去的安一在半路上拦住了要往书房送吃食过去的小厮。
“不用了,王爷有指望了。”
打走小厮之后,安九嬉皮笑脸地出现,他还往安一跟前凑:“还是领比较快啊。”
安一提住他的衣领,阻止他继续向前,“再快也没有你的心思快。”
安一常年跟在池青道身边,除了负责影卫的大小事宜之外,池青道的起居饮食也是她在照料,她是出色的影卫,王爷渴了添茶,凉了加衣,什么时辰送吃食,这些她都无一例外地安排得十分妥当。
不过,她倒是很乐意把这些事情让给王夫。
“没办法啊,”安九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们王爷都已经因为王夫夜不能寐了,我作为王爷的影卫,不得为他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安一不想搭理他越来越夸张的说辞,在安九说得兴起的时候,绕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