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亮的声音在早晨八点就一直循环播放着,梁腾喝了口水,休息几分钟,对着麦克风又喊了一遍。恍惚中,他似乎看见了父亲对他指着头的怒吼,和孩子们背着书包奔向未来的笑容
吴群正在菜地里拔草,听到了村里的广播,丢下锄头就奔向了自己的家。在门外徘徊了很久,最后还是推开了门,低着头走到奶奶的跟前,微弱的声音在破旧的木房里飘起:
“奶奶,我想读书。”
边上剥着南瓜苗的妹妹听见自己哥哥的话,抬起了脏兮兮的脸庞,黑色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解:
“哥,你要去读书了,家里的猪谁喂啊?”
吴群没接吴丽的话,眼睛更不敢看自己妹妹的脸。双手抓着衣摆不断搓来搓去,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消失得七七八八。
没多久,奶奶苍老的声音从烟雾缭绕的灶台边上传了过来:
“大娃啊,我知道读书有用,可是咱们家折腾不起啊,你爸妈外出打工去了,现在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我身体再硬朗,这山上田里的,哪天不是早出晚归?有你在,家里的猪和鸡不会饿着,我从田里回来也不会吃冷饭,你要是去读书了,家里的猪谁照顾?你妹妹谁照顾?”
奶奶一边说着,一边佝偻着身子准备去楼下喂鸡,黑白相间的头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那么的色彩鲜明。吴群心中的念想,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奶奶的楼梯刚走到一半,就响起了敲门声,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特别突兀。吴群愣了一下,收回心神,走过去拉开了大门,映入眼帘的,是村公所的干部梁腾叔。看见吴群开门,梁腾堆起了笑脸问:“侄啊,你奶奶呢?”吴群闻言指了指楼梯,梁腾走过去一看,刚好看见蹒跚下楼的吴群奶奶,赶紧几步跨下去一把将老人家给扶住,弯着腰说话。
“姨,跟您说个事,您跟我上楼坐着呗。”
奶奶脚下不停,抓着糙米慢腾腾地撒进鸡笼里,头也不回的应着。
“啥事说吧,家里的鸡还饿着呢!”
梁腾见状,只好跟了过去,接过手里的木瓢帮着喂鸡,一边说道。
“姨,眼看着吴群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刚好村里又来了老师,过几天就要开学了,您让他来读书吧!”
楼上的吴群听见这话,心理咯噔了一下,立刻竖起耳朵听注意着楼下的动静。
“不行!”
奶奶苍老又不失坚决的声音这时候从楼上刺进了吴群的耳朵。
“我这把老骨头了,就指望着他给我帮衬,他去读书,这家里家外的谁帮我?”
老人家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姨,您的几个子女一直都帮着你呢。乡亲们看见您老在田里忙,也没少帮衬,再说了,吴群这孩子也才五六岁,他帮您也帮的不多,少他一个人,您虽然累了点,但是读书对孩子有用啊,咱们这一辈吃了没文化的亏,只能在泥巴里瞎折腾,现在孩子们有了一条走出去的路,可不能拉着孩子往回拽啊!”
听着这话,吴群奶奶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缓慢地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特别清晰和孤独。
“腾娃儿,我知道你说的在理,乡亲们的帮衬,我老婆子也都记在心里。吴群他爸早些年和亲戚们借了不少钱去做生意,吃了老实的亏,家当都赔进去了,欠下一身债,没法子只能外出谋生,丢下吴群兄妹两个给我带着。老婆子跟了他这个儿子,吃他的穿他的,累点我认了。可我毕竟老了,有心无力了,拼了老命,还是眼看着田地种不完,被人家给占了便宜,我急啊腾娃子,这些可都是吴群这孩子以后安身立命的家底啊!”
奶奶的声音突然就颤抖了起来,
“我这老婆子,只能厚着脸皮去找剩下的孩子们帮忙,他们还认着我这个当妈的,平日里没少帮衬,可他们毕竟都成家了,都有自己的家当,平日也都早出晚归的,为了我这个老婆子,没少被自己家里人嚼舌根,他们也都是我的骨肉啊!吴群是还小,可我老了,眼看着也活不了几年了。趁着现在还能折腾,我带着他,至少还能告诉他自己家的地在哪,有多大,让他记着自己的家当,莫让别人占了便宜,等他爸这个没良心的哪天回来了,好歹还有口吃的。腾娃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梁腾静静地听着,他很想反驳,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叹息了一声,跟吴群奶奶道了别,倒退着拉上了大门,手在门把上停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转身消失在崎岖的小路上。
“哥,你……真的要去读书了吗?”
妹妹怯生生的声音突然从吴群的背后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转身就看见了妹妹的那双扑腾的大眼睛。
里面没有惊喜和期待,只有慌张和不安。
吴群鼻子一酸,快步走到妹妹面前,揉了揉她的头,轻飘飘的声音里是满满的宠溺:
“不读了,咱不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