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素看了看自己碎裂的腿,又去望向羊石头背上的黄石道人。他的目光逐渐大胆,如前辈和您那样的称呼再未从他口中对道人说出。自他如道人愿开始洗去清净味道之后,他的心境生了一些变化。
鸢山上鸢钟灵化身鸟雀看了他一眼就将满山钟灵拱手相让,他当时不明白,后来也只是猜测它在怕什么。
现在他知道它在怕什么了。黄石道人不管是修为还是奇怪的秉性都值得让人恐惧,哪怕云素最擅长便是面对恐惧,面对他那些突然间的出手,依然会紧张无措。
究其原因,这是无法预料去做些准备的,哪怕他的生息意韵时时刻刻通通附在身上做甲衣,道人仍然能随时随地的一指将他点成碎末。
他并不清楚,此刻胸膛里那团泥土不知何时会突然暴走,然后将他心脏碾成碎块,就如同身上的骨头般。
但现在不同了。
云素先前愤怒而不是无措。因为他确定了一件事,在他听到所谓的后土道音之前,在他到该死的时间之前,黄石道人一定不会让他死。
…
缨长的花香酒香已经飘去远方,黄石道人在落川停下。
云素读过父亲的许多书,虽然都是些老书俗书,其中虽然没有仙人也没有什么黄天后土,但人间地理还是有一些的。这毕竟是人的人间。
书上说落川分割南北。
黄石道人望着远方汹涌江水里的高塔倒影说道:“身上的味道好洗,心里的味道可难。看你的样子,根深蒂固怕是洗不净了。”
四下无人,他跳进江河中,清洗着身上的污垢。
他挥着手用力搓着肩背,泥垢被江水冲到下游去,说道:“清净位于五上宗之一,其中自然是有许多道理真意。若是单单论修行,身心清净不是坏事甚至是件让人梦寐以求的妙事。但是人活着有很多种修行,大道也不止清净。”
他很快洗完,乘着羊石头带云素过江,看着江水中那些拍打在石头上的浪花,拉着云素一同看去说道:“你瞧这江水,它就很凉很有意思。”
他的声音从浪声中传来,云素看着那些浪涛,感受着手边被江水打湿的衣袖,说道:“活着本身就是修行。要是你不想被江水打湿,完全可以将它劈开。你甚至不用入江过河。”
黄石道人继续说道:“你很弱,那个清净的女娃应该也说过你很弱,可知你为何弱?”
云素随口说出他认为必将正确的答案说道:“因为我境界不高。”
黄石道人摇着头叹道:“除了那些个出生就凡的神圣,谁的境界不是自己一步一步修出来的?你的弱,在于你不懂。”
云素确实不懂他所说的不懂,不解说道:“我打赢过别的知初。”
黄石道人说道:“那是因为他们也弱,他们也不懂。一只看见过天空的蚂蚁当然能赢别的蚂蚁。放眼整个乌离,除了你那卷清净,谁又能再找出一盏像样的引路灯来?不懂很重要,明白自己不懂更重要。”
此前云素一直以为唐晚晴口中的孤陋寡闻是调侃他对上宗人的不敬畏,如今被道人推翻论证他有些不甘心自己真的一无所知,说道:“那个柳絮一脉的人,别人叫他天才,好像叫做…诗尝经。”
黄石道人说道:“他不懂人,你不懂仙。所以他兴奋的找到你以为能再和你痛痛快快的打一架,然后骄傲的把你赢了,却被你那潦草的一剑杀了。”
被人拿虫子做比喻已经是很多次了,云素并不会对此有所恼怒。他沉默下来,从道人的话中品到了些什么,自语说道:“书上说过,学而知不足,不足而知学。”
黄石道人捞起一怀江水,又问道:“你用清净入道,可懂修行?可懂生息?”
云素回忆着那天差点将自己炼化的摸索,指尖掠过脚畔初春冰凉的江水说道:“修行便是养意养息。而生息,石上有,江水也有。”
黄石道人接着问他说:“如何养息?”
这个问题不需要去做任何思虑,云素立即答道:“在初境中养。”
黄石道人又问道:“所有仙人都在初境中养。我问你,清净如何养?”
云素突然间沉默了,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那个词对于清净对于唐晚晴来说极其不好听,甚至是种侮辱。他如实说出那日鸢山看息的感觉,说道:“掠夺。”
听到他的回答,黄石道人大笑起来。他笑得比浪涛声还大,比江水还壮阔。他笑得越像个疯子,说道:“原来你才是最会骂人的那个。真是好毒的嘴!好大的胆子!那是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