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之筱不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當即就原諒了它們的不懂事。
等待禁衛軍救援與搬抬木樑時,趴在地上動彈不得的吳之筱百無聊賴,數落著那些掉落下來砸到她的榫卯木塊。
「你這枚燕尾榫都這麼舊了,怎麼還好意思待在木樑里呢?我看此次木樑倒塌的罪魁禍就是你了,跑什麼跑?本官要拿辦你,給你定罪!」
「你這枚楔釘也太細了些吧?一敲就裂了,如何能鎖住兩片榫頭呢?你該多吃點兒的!」
「誒呀!你這塊木頭長得真好看,雕得這麼好看卻還是落了下來,真是沒出息……」
吳之筱耳邊隱約能聽到殿外阿姊和安陽公主大聲喚自己的聲音,但她沒力氣去應,只有力氣和這些木頭木塊說說話,談談心。
它們都是上好的杉木,經久不腐不爛不蛀,若不是有人故意為之,它們還能支撐好幾十年甚至好幾百年,興許比我朝國祚還要歲月綿長。
可惜明日這些杉木就要被一把火燒了。
當然不只有吳之筱一個人被壓在木樑下,倒霉的還有楊也遇,但他離得太遠了些,吳之筱只能隱約聽到他誒喲喂喊疼的聲音。
風華殿裡塌斷的木樑並非只針對大理寺少卿,還有幾位宮女、太監和吳之筱不認識的官員。
不獨她一人,也算熱鬧。
禁衛軍救人並不按著官員品級來,從外至內一根一根地搬抬木樑,搬到哪一位便救哪一位。你說巧不巧,為了幾塊上好糕點而坐在國公府位置的吳之筱就在最裡面。
到了最後,終是獨她一人。
瞬間覺得悲涼起來。
最後禁衛軍抬來一張藤凳,讓吳之筱自己爬上去……
若在平時,吳之筱是想都不會想直接麻溜爬上去的,可她現在周圍正圍著一群禁衛軍!一群!一個個還都瞪大了眼!
他們辛苦半天,為了見證他們救出的最後一個人,全都擁了上來圍觀吳之筱爬上春藤凳,然後再歡呼慶賀。
眾目睽睽之下,吳之筱忍辱負重,艱難地爬上去之後就眼睛一閉,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禁衛軍將她從殿內抬到殿外,吳之筱聽到了禁衛軍拍掌歡呼的聲音,聽到了禁衛軍踩斷木樑的聲音,聽到了殿外阿姊和安陽公主的聲音,聽到了太醫喚她的聲音……
她該不該應聲呢?
太醫問她能聽得到他說話嗎?
她該怎麼告訴太醫她聽得到,但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她聽得到……
就像剛才在殿內,她在灰濛濛飛塵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阿娘拽著阿姊頭也不回,看到了皇帝抓著公主一起被擁出殿外的畫面,卻不想讓別人知道她看到了……
她不想讓自己看到這些,也不想讓自己聽到阿姊和安陽公主的聲音。
她的眼睛沒有罪,她的眼睛清透乾淨,明亮澄澈,不該看到這些細微殘忍的畫面——這些畫面讓她徹底意識到自己終究還是不被選擇的。
就如出生時一樣。
吳之筱沒有出聲,趴在春藤凳上,熱淚不經過她的同意,早已替她委屈得蓄滿眼眶,但她不能哭,一滴眼淚都不能泄露出來。
那天晚上吳之筱問趙泠,他為何能把心事藏得無人察覺,能不能教教她?
趙泠沒有教她。
吳之筱是很想學的,並不是為了藏著自己的喜歡,而是為了藏住不斷翻湧起來的那些難受的心事。
她那自以為的過去,她的身世,她所看到的、所聽到的、所承受的所有悲涼……她都想深深的埋藏起來,藏到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地方去,如一座不立墓碑的荒墳野冢。
可是趙泠沒有教她。
這個應該很難學會吧,趙泠藏了這麼久的心思不還是被她看出來了,哎……此法到底無用。
為了不讓自己哭出來,她努力想著自己的小貓咪有沒有人喂,想著趙子寒什麼時候從城外回來,想著太醫會不會給自己開很苦很苦的藥。
她已經吃不了太苦的藥了,一點點苦都吃不下了。
吳之筱是該理解的,阿姊體弱,若是真的受傷了她只怕是扛不住的,阿娘拉住她往外跑是應該的。安陽公主離皇上近一些,皇上拉住她更是應該的。
再說了,阿姊才是阿娘的親生女兒,安陽公主才是皇帝親自養育的皇室公主。
她連埋怨的資格都沒有。
她是吳之筱,她是永寧長公主,永寧長公主早夭既薨,吳之筱不是吳國公府的親生女兒。
她註定沒有被她們選擇的資格。
因為腿傷,太醫說她不能輕易挪動,還是留在宮中休養為好,還問吳國公夫人道:「不知吳少卿的身體天生與什麼藥不對付,不能用什麼藥,什麼藥與她相剋?有什麼外敷的藥是她不能沾不能碰的嗎?」
吳國公夫人想了想,搖頭道:「阿筱百藥無忌,只是她不是很喜歡吃苦,特別苦的藥她吃不下去會直接吐出來的,還請太醫儘量選不是很苦的藥方,藥效慢一點也無礙的。」
太醫道:「是,多謝國公夫人告知,老身一定謹慎用藥,治好吳少卿的傷。」
吳國公夫人福了福身子,道:「有勞太醫了。」
阿娘還與太醫說吳之筱這人鬧騰,最好還是在她受傷的腿上綁上木板固定住為好。
一旁的阿姊一直在囑咐那些皇上撥來服侍吳之筱的宮女們,說不能在屋裡煎藥,吳之筱不喜歡屋裡滿是藥味,她吃藥後得喝一大碗糖水解苦,夜裡不喜歡旁人進她裡屋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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