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来到清宁宫,张太后本在练字,一看到她,突然难。
“午时宣你,为何姗姗来迟?”
子衿听出兴师问罪之意,心念急转“回太后的话,婢妾偶遇乾清宫宣召的盛太医,听闻陛下龙体有恙,婢妾一时心急,多问了两句,这才耽搁了时辰,请太后恕罪。”
张太后顿时变色,环顾左右。
“皇帝病了?皇帝什么时候病的,怎么没有人来禀报?!”
宫女们惊骇,连忙跪下了。
张太后身子微抬,似要立刻去看朱瞻基,可看一眼子衿,又坐回去。
子衿轻声开口,安抚道“太后莫忧,盛太医说,皇上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恐太后跟着忧心,皇上口谕不准惊动清宁宫,这也是陛下一片孝诚之心,他们哪儿敢违背圣旨呢!”
张太后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皇帝平日政务繁忙,你们在身边伺候的更要精心,这样大的事,竟无一人察觉?”
子衿低下头,谦卑道“是婢妾的失职。”
张太后扫了一眼帘后,意有所指“罢了,这事也不能全怪你,宫中上上下下的事儿太多,皇后又常年病着,担子全压在你的肩头,着实难以分身。”
她端起茶盏,不动声色问“你瞧,这宫里的嫔妃们,又有谁能帮你呢?”
子衿仔细思忖半晌,才郑重回答“太后问起,婢妾便斗胆谏言。从前皇后病着,婢妾才代理宫务,如今娘娘身子大好了,掌管六宫,理所当然。”
张太后突然笑了“皇后这身子骨啊,三月里总要病一月,宫廷事务繁冗,上下人心多杂,这个家,可不好当啊,你这不是成心为难她么?”
子衿低眉,沉思片刻,才正色“太后容禀,皇后宽厚仁善,秉性忠直,宫里偶有奴婢犯错,娘娘都不忍责罚,这是后宫之福,也是大明之福。只是娘娘病体初愈,不能过于操劳,不如请何惠妃协理,她入宫最久,人也精明干练,处事妥贴。”
张太后挑眉,意味深长道“我观后宫众人,唯有吴氏最喜多言,时常在别人面前非议你,我预备重重惩治,你意如何?”
子衿怔愣一瞬,忙劝阻道“太后,吴昭仪年纪尚轻,性情又活泼了些,婢妾相信她并无恶意。陛下正派人造宣德炉,可工匠们拿出的图样皆不合圣意,吴昭仪沉迷香道,不如遣她去督促此事,既称了她的心愿,也免了陛下一桩烦心事。还有……”
张太后十分意外地望着子衿,有一瞬地失神,旋即含笑点头。
“你接着说。”
子衿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自洪武初年,太祖皇帝仿唐宋旧制设六局,设女官协理后宫,后来女官权力旁落,内宦们生出许多擅权贪墨之事。当初孟尚宫一夕之间收回权柄,从此后宫事务不分大小,一律皆禀报主上。别说皇后身子病弱,便是婢妾,也难以周全。”
张太后好奇“如此说来,你是要恢复旧制?”
子衿没有急着回答张太后抛出的问题,而是转了话题。
“太后,女官们管事总是掣肘重重,依婢妾看,曹婕妤心思细腻,可管着尚仪局;焦贵人精通女红,可掌尚功局;徐妃、袁妃爱好衣裳珍物,掌着尚服局再好不过……这也不违旧例,六局原有各自的掌事,妃嫔们不过平日留心,拣出要紧的事再去回皇后。宫妃们各有职司,少了争风吃醋,女官们有了倚仗,也能安心办差,后宫自然风清气正。唯有宫正司,负责纠察宫闱、明正典刑,不可假手于人,非请皇后过问不可。六局管得好坏,也请皇后定奖罚,凡是不能胜任的,明年换了人便是。”
张太后被她这番述说给逗笑了。
“这是给人人都派好了差使,叫她们没了惹是生非的空闲啊,你刚才话犹未尽吧?”
子衿也弯了弯眉眼,柔声道“尚有些人选,婢妾思来想去,拿不定主张,还要请您定夺。不过……”
张太后听得入神,却点了点子衿,笑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既要她们踏实办差,后宫的位份,可就得升一升了!”
子衿咬咬唇,在张太后面前露出难得的娇俏之色。
“太后英明!婢妾另有一事要禀,开平卫今年例赏边疆军士,偏偏冬衣需要的棉布不足支用,婢妾知道库房里还有一批闲置的布绢,想请太后的示下……”
说到这儿时,太后早已将刚才叫子衿来的初衷忘却,认真听起正事来。
梅清看着神色自若的子衿,不由露出钦佩之色。
直到落日西沉时,子衿才出了清宁宫。
子衿前脚刚离开,张太后脸色就变了,眉头紧锁,沉声道“出来吧!”
胡善祥和吴妙贤先后走出来。
张太后冷眼睨着吴妙贤“吴昭仪,都听见了么?”
吴妙贤不甘心“太后,一个为了名声而做善事的人,才是真正的大不善,不,人们通常管这种人叫伪善!而婢妾就是吃亏在太实诚上了,真性情的人总是要叫人误会的——”
张太后连眼皮子都未掀,只冷冷吩咐“掌嘴!”
吴妙贤骇然“太后,婢妾说错话了么?”
胡善祥连忙拉着吴妙贤跪下。
“太后,吴昭仪是一时失言,求您宽恕了她吧!太后!”
张太后面沉如水,一语不。
梅清上前,吴妙贤不敢劳烦他人动手,重重给了自己好几记耳光,顿时眼泪汪汪的。
胡善祥连忙求情“求太后饶恕!”
张太后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目光凌厉“哦,认真办差、上下周全的叫伪善,你这样的叫真性情?若真性情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依我的真性情,该叫人把你提出去,狠狠杖上四十。若孙贵妃也学你的真性情,去皇帝面前搬弄是非,你还有命在吗!”
吴妙贤脸涨得通红,眼泪顿时就落下了,连忙叩头。
“太后,婢妾知错了!先前误会了孙贵妃,实在愧悔不已,婢妾回去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再也不敢多生口舌是非了!”
张太后长叹一声“真性情也好,伪善也罢,我只看谁能踏实办事,造福宫人,下去吧。”
吴妙贤擦了眼泪,战战兢兢地起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