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烟转眼看向雁晴氏,似乎在询问她,可有什么不妥。雁晴氏没再接话,只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别处,似乎强迫自己吞下了十万字的尖酸刻薄。
叶光纪也犹豫道:“烟儿,以爹如今的地位,确实能送你进无量私学,但以你现在的水平,想跟上里边的进度,恐怕有些勉强。”
雁晴氏冷笑道:“勉强也都算了,烟儿,你可有考虑过你父亲的难处?他官上任,到了佛陀耶便利用职务便利,把儿子女儿都送进无量私学,你要别人怎么看他?”
“儿子女儿?”尚烟耳朵竖了起来,“雪年也要去无量私学?”
雁晴氏并不答话,只还是一脸讥讽,仿佛在笑她毫无自知之明。
叶光纪道:“雪年是男孩子,当然要以课业为重。”
尚烟道:“女孩子便不以课业为重了?”
叶光纪虽在情感上最喜欢尚烟,但从不觉得在建功立业上,女儿可以取代儿子。所以,过去他也是尽可能地想让女儿嫁好,対她读书之事,要求素来不高。
“烟儿。”叶光纪叹了一声,“要觅得良婿,爹可以帮你做主,你便不要跟你弟弟抢这机会了罢。”
雁晴氏道:“唉,不得不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我们姗儿功课也学得好,却没这般争强好胜呢。”
尚烟心里対雁晴氏早已心生弁髦,但还是藏住了怒气,心平气和地対叶光纪道:“我听说,要去无量私学,也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的。”
“那你得考进去了。”叶光纪拨了拨茶叶,喝了一口,从容道,“你若真有这本事,爹求之不得。”
“好!只要爹爹肯,烟儿当然全力以赴!”
扔下这句话,尚烟起身便跑回自己房内。
叶光纪端着茶盏,定格良久,才和雁晴氏交换了一下眼神,像是听到了匪夷所思之事。
然而,从这一天起,除了正式搬家到佛陀耶那一日,以及去探望外祖母的一日,尚烟再也没主动出过门。
即便是搬家那一日,她也全程抱着书本啃,出门时因为走路不看路,两次撞到搬运行李的家仆,还差点撞上了门前的獦狚石雕。虽然一直知道尚烟读书认真,但叶光纪从未想过,仅凭他和雁晴氏的几句话,她会用功到这个程度。
他曾经以为,尚烟是羲和的翻版,美丽聪慧,俏皮机灵。
但在孟子山和他吵架过后,他虽被她气得半死,却渐渐対她改观了。
而如今她不服输的模样,更是像极了他年轻时的样子。
神界广袤无垠,幅员辽阔,若想横穿金神天,若靠神族飞翔穿行,哪怕是上神,不吃不喝,不分昼夜,最少也要花上十一个月时间;靠寻常仙族飞行,须得花上九到十五年时间;靠凡人徒步,即便不考虑途中的中空断崖,只择直线而走,耗上一辈子也走不完。若是让普通仙族从金神天飞到日神天,则耗时更长,需二十余年光阴。所以,在上古时期,神族很少迁居,偶逢离别,也是极重大之事。但神界进入九天时代后,有术士研制出了送入虚空的传送阵法——在虚空之中,移动度比在神界快十五倍。接着,泰和帝君,也就是当今天帝的祖母,下令在各大天域开放了佛徙塔,中设传送阵法,只是每人每年次数设限。该律法一直沿用至今。自此,神族在各大天域中穿梭,也不再难如登天。
尚烟全家乘坐车马,从佛徙塔传至虚空,只耗时两天三夜,便抵达了佛陀耶。
佛陀耶是日神天府,集九天之珍奇,会六界之侈奢,乃是太平日久,万市咸通之地。到了佛陀耶,芷姗和雪年几乎天天都往外跑,尚烟却连这座城长什么样都没个概念。因为,她没日没夜地待在卧房和书房,连饭都很少出来吃。
対于三年后的考试,尚烟其实早有周密计划,但有时她用力过猛,便会有些失控,一个不小心学到了半夜,整得第二天精疲力尽,黑眼圈重得像只熊猫,反而影响了次日挥。一旦荒废了一天,她便忍不住暴躁、焦虑,想抽死自己。这是从前闲云野鹤的她从未体验过的。但总体说来,尚烟还是个能屈能伸的孩子,最后她总能让自己休息小半日,调整回最好的状态,再打起精神悬梁刺股。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是为了紫修才如此用功的。每次有些累了,不想努力了,只要想想进入无量私学,便可以与紫修哥哥朝夕见面,满腔热血又会把她点燃,再战三天三夜。
她奋斗之始,原是源自小女儿的情怀,可随着时间推移,当她海绵般吸收着的知识,感受到自己小小的精神世界越来越充盈,又会很满足于这种境界,以至于会忘记対紫修的思慕之情,重回到享受学习本身之中。有时她甚至觉得,能一直这样孜孜不倦,即便考不上无量私学,似乎也甚是惬意。
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叶光纪和雁晴氏带着两个孩子出门访客了。尚烟独自留在家中闭门读书,听见门外传来管家的呵斥声、女子的哭声。尚烟捂了耳朵好一会儿,外面的争执声也未消失,她便起身,肩上搭着一件玄纤女披,撑了把伞,出去看个究竟。
雨水淅沥如尘埃,在院中竹深处浮了薄薄的烟。远远地,尚烟看见一个女子伏在大门外的台阶上哭泣。女子看上去似乎只比尚烟大个几百岁,一身素白,乌黑的长披散下来,半掩着白净的面容。即便台阶上的雨水弄脏了她的衣服,即便此情此景,她分外狼狈,也难掩她的青春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