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素拉着白绫一步步退回去,她依然在看天空,而他在看别的。
他看到活的羊,看到活的龙,看到活的太岁,看到已经凝固却又在流淌的黄泥…
他回到养丹房,继续一点点看着往回走,走到观门处现观门不知所踪,他只好和如尘白绫一样抬起头看天。
天上的,哪里还是什么蓝天白云?
黄天修行天地,后土修行人间,人世间在天地人间里修行人。
脚下的,哪里还是什么玉青观?
此时此地,分明是在黄石如烟的人间中。
天还在那里,只是一片红一片灰。
他们却不在观中。
烛光里的红尘,泥流中的万象。
地上的争斗仍在持续,烛光泥流依旧纠缠不清一时间难分胜负,他说理而他不说理,他守规矩而他不守规矩,本就说不清高地,但在天上的争斗中,泥流渐渐压过了烛光。
明明它与它差不多,就算修为上有差距,红尘也不会比万象弱到哪里去,然而却成了一边倒的局势,云素看过每一个被泥流淹没的烛火,实在看不懂为什么如烟会输。
白绫始终看着天空的脑袋突然低下,宁静清澈的双眼看着云素,面具下的脸上有了许多许多的绝望,沉默许久后幽叹一声,说道:“有的人运气常常很好,总是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得天独厚。”
云素恍然大悟。
那烛光红尘中满满都是苦难无奈,而那滚滚泥流中总是有着绝处逢生,如烟输的是天意,而黄石赢的,难道真的只是天意?
白绫有那道术的存在,对天地的感知非常人可比,从白绫脸上的绝望中,这份天意好像并非他理解的运气好这么简单。
如烟输了,对云素而言并非什么坏事,至少他让他看到了黄石所修的人间。
这些打算的开头本就是绝望,所以云素此时并不绝望,静静看着红尘泥流消退,风轻云淡的说道:“修行天地的黄天都已经死了,他还得什么天?独什么厚?”
他望着如烟如尘慕霞从观中走出,如烟上人手中的拂尘一半都染上了黄泥,身上也有不少,脸色也苍白如雪,路过云素时停顿片刻,摇了摇头继续离去。
云素朝他躬身作揖,抬头时看到如烟又在观前停了下来,并非因为他而是一个匆忙从观外跑来的碧游弟子,弟子神情极其惊讶极其着急,伴着喘息声朝他说道:“朱雀不见了。”
听到声音的云素脑海猛地一震,眼底的平静荡然无存,回头看向观中的黄石。
一定是他。
他怎么可能不出手?
他怎么会没有目地的与如烟交手?
恐怕在他从酒馆拿出那张地图的时候,就想好了这一切,在知道如尘一定会去找如烟之前,他还知道自己一定会选玉青。
掳走一位神圣岂是那般容易的?就算他有这份力量,能够越过所有人的阻拦,但其余几方乃至后土见到是他,都必然会对此不满,而不远处这位同是后土四境之人,还包括自己如尘等人,竟然都在不知不觉成了他脱身之证。
云素脑海里一阵阵翻天覆地,面无表情的朝黄石走去,走近了看见他同样平淡的面庞,看着他那破碎的衣衫以及衣衫上的白须。
白须被风吹下来一根,云素伸出手掌去接那轻飘飘掉下来的一根,接着整只手连带整个人都被白须沉沉压到地上。
它压的不重,没把地上压出一个坑来,也没将云素的手掌压成粉碎,仍旧是轻飘飘的,风一吹还在他的手掌滚动,但云素捧着这根轻飘飘的白须,整个身子就是沉重无比,像是四肢都灌满了成千上万的石头,太重太无力,怎么都爬不起来。
黄石捻起他手掌的那根白须,看着满头大汗爬起来的云素,说道:“他的红尘太重,将别人避之不及的规矩成千百倍的加在身上,求一个红尘中的拿起,莫说你才知初,他日你入境朝夕,也不好随便去接。”
“碧游塔里的烛台确实一丝不苟。”云素喘息着说道:“那师父这招,应该叫…瞒天过海?”
黄石低头看向他,将身上白须也拂去,眼底的平淡慢慢变成惊讶,接着通通变成杀意,最后化作随意淡然,说道:“徒儿果真聪明。”
如烟几人闻讯匆匆远去,云素望着他们没有朝南门离开,黄石也并没有强行让如尘留下去换那块牌子,但那些放在慕霞身上的目光依然奇怪。
在得到确定的答案后,他反而更加平静了,事已至此,对方就在跟前,他也急不得,擦去额头脖颈的汗水,继续试探黄石说道:“师父那日说自己走得太多便错得太多,所以需要那卷往生来让自己改掉错的地方好去圆满,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走,再去增加错的概率?”
“对于仙人来说,那的确已经是圆满。”对一个死人没必要有太多的杀意,他的聪明只是让他本就要死的性命多加一些认真,黄石说道:“但从生命本身来看,那远远不是,那只是人的圆满。”
云素有些听不懂,只隐约听出来他带走苏一一这件事好像无关羽化。
“徒儿,这生命,可不是境界可以弥补的东西。”他弯腰往地上抓了一把泥土,又吐上一些唾沫,打湿之后捏出三只猪来,看着它们在地上惊恐的逃窜啃食,淡淡的手指将它们碾碎。
黄石一抬腿又踩到几只蚂蚁,抬起脚示意云素去看它们。
观里的生息充裕,这几只蚂蚁长得很是粗壮,云素看到它们扭动着四肢挣扎,最后又被黄石碾死,他不由得联想起大秋崖的那一脚。
黄石要他看的不是修为的差距,而是生命的差距,说道:“动物和人的差距,人和神圣的差距,动物力气再大再通人性仍旧不懂意韵,哪怕是那些大山里的妖,也只能用生息去温养体魄,境界再高活得再久的人仍旧是人,这和境界没有半分关系,只和生命本身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