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来心情不由沉重起来。他自修过心理学,当一件事生之后,特别是严重伤害对方之后,心理没有及时得到疏导,还要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之下,两个人形同水火,居然生活二十年,可以做到沉忍不,可以做到得过且过,但精神的折磨是无法形容的。
他举起一杯酒,那酒就在手中颤过不停,酒在杯中震荡着,像是在跳舞,他半天才说:“老哥子,美凤姐,三哥,来,我们一起喝了这杯。”
韩宝来的话还是管用的,贺老六布满网纹的脸上,荡漾着油光,他笑得无邪;蒋美凤的丝染了银霜,她的鱼尾纹上闪着泪光,她矜持的脸也绽开了笑,韩宝来看他们都站了起来,他也只得跟着站了起来,这是一种尊重客人的礼节。
韩宝来跟他们碰在一起,他有话说:“嗯,我看你们住的房子还不错,环境也幽雅,只是缺了点什么。我只会看一点点风水。老哥子、大姐,我说的不对,你们就当我没说。”
蒋美凤眼睛睁得大大的,现在有点浑浊,年轻的时候一定水灵灵的:“什么?韩村官会看风水?韩村官,你说,我也很奇怪,我们一年的收入不见少,怎么就没积蓄呢?”
韩宝来便卖弄起学问来:“风水,风水嘛。讲究一个‘藏风聚气’。”
“怎么讲?”三个人都被“藏风聚气”这个词给唬住了。
韩宝来得意了:“我刚才走在田垌的时候,感觉北风凛冽,走在你家山坳里,什么风都没有。固然风势过猛不行,风过猛,房屋住家旺气凝财,也会被风刮跑;但你这里没有风,空气不大流通,我觉得一定要清风徐来,轻风送爽,让人心旷神怡才好。什么原因造成不藏风聚气呢?我开始不明白原因,现在明白了。”
“什么原因呢?”三个人被忽悠得一愣一愣地。
“你们知道天人相应、天人合一吗?”韩宝来唧地一声,喝干杯中酒,三个人忙端起杯子喝干了酒,都摇了摇头。
韩宝来眼睛转悠了一会儿,看他们都静等他的下文,他慢悠悠道来:“万物有阴阳五行,家居住宅风水最忌五行相克,阴阳对冲,因为风水讲究的是聚气藏风,一对冲,则会生气散,阴阳两气互相掐架。风水学中有句话,大家也很熟悉,就是,风水之气喜回旋忌直冲,就是这个道理,对冲本质上来说就是相克,不同的气场相克,风水就差了。”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不知何意,还是摇摇头,不明白。韩宝来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我直说了吧。一家主人互相掐架,那就是风水不好,阴阳对冲,五行相克,败了你家风水。”
“我两口子不和,怎么会影响风水?”蒋美凤疑惑不解。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天人相应,天人合一。什么意思?风水不好,就表现在人的财运、气数上,还直接影响生理、命理,同理,反过来看这家夫妻和不和睦,就知道这家的风水好不好?本来你们居住的地方,是聚气的地方,山坳呈u字型,这是聚宝盆的结构,但你们自己把风水败了。”
“怎么解?”贺老六和蒋美凤异口同声地问。
“我一进堂屋看见有问题,堂屋里摆两张桌子,一张八仙桌,一张矮腿桌。这张矮腿桌与大门成一直线,风水上称之为‘对冲’,弊处相当大,会导致家财流失,财散四方。遇到这种情况,最好是把这张矮腿桌子移开,以免与大门相冲,倘若无处可移,那便只好在两者之间摆放屏风,这样一来,从大门流进屋内的气便不会直冲桌子,家人不会被冲散而得以聚一堂,亦可保财气不外泄。八仙桌的摆设宜弯不宜直:八仙桌在堂屋的重要地位,犹如国家的主要港口,必须能尽量纳水,才可兴旺起来。优良的港口必定两旁有伸出的弯位,形如英文字母的u字,伸出的弯位犹如两臂左右护持兜抱,而中心凹陷之处正是风水的纳气位,能藏风聚气,以达致丁财两旺。”韩宝来看着堂屋里,估计两夫妻平时吃饭也是各吃各的,只是来了客人才聚一聚。
蒋美凤深信不疑:“有道理,有道理。这张矮桌子烧掉!”
“烧掉,我在哪里吃饭?”贺老六可怜巴巴地问。
韩宝来偷偷地笑:“不会坐在一起吃?男耕女织,这是千年的风水。你在外面捉鱼,老婆就得在家洗衣做浆、做饭做菜、喂猪打狗,这是风水。”
“韩村官说得对,我女儿,我不瞒你说,她真的很倒霉。她打工二年。第一年处了一个男朋友,说他是什么经理。但这个经理是有家室的,他老婆知道了,当大街羞辱她。只得打掉孩子,另外找了一个厂,又认识一个,我担心又认识有家室的。这回倒没有。可是,可是,这家伙是不务正业的,女儿肚子大了,怎么也不肯谈婚论嫁,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但我女儿的肚子等不起?”蒋美凤说着咽泪饮泣,泪光闪闪——她这一生不知道抛洒了多少泪水,明处暗处,有人倾诉还是没人倾诉。确实是苦命的人。
“应在风水上。”韩宝来说的有板有眼。
“韩村官,你真是有学问。你帮我们看看,还有什么冲煞的?”贺老六几乎迷信他了。
“我来的时候,都看了。你住的是风水宝地,你给我做几样事,保证风水培养起来了,那是人丁兴旺、财源广进、五福临门、延年益寿的卧龙风水。”韩宝来笑眯眯地说。
“韩村官,你要是看出卧龙风水,我杀头牛谢你。”
“牛杀不得!牛是你家的风水,给你养风水的哦。你要听我的,风水就养起来了。”
“韩村官,你要怎么谢?”两口子以为韩宝来要狮子大开口。
韩宝来嘿嘿笑了起来:“我不要老哥子、美凤姐什么。你们听我的。住家看风水,风水第一看什么?看人啊,家庭和睦,你恩我爱,这是道风景。有没有听懂?这做得到吗?”
“做得到。做得到。”两人唯唯诺诺地说,两人还对视了一眼。
“好,那我就说了。我看了,你南面堵得太死,南风都吹不起来,怎么办?修条公路进来,南边开通。你把山上水引了下来,很好,可是不用的水,你全排走了。请你开个池塘,把水引进去,养鱼也可以,水可以涵养生灵,可以浇菜园子。做得到吗?”
“没问题,没问题。”两人眼光亮,有茅塞顿开之感,“韩村官直话直说,莫留一手。”
韩宝来知道接下来这个问题最棘手,他沉吟一会儿:“好吧。我丑话说在前面,你们听我的话,就照我说的去做。天人相应、天人合一,这是养风水的最后一步了。”
“最后一步了。韩村官,你等等。”蒋美凤进屋去,一会儿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估计这钱是她攒了很久,她很实诚地说:“韩村官,我也知道,看风水不打利是,等于白看。”
韩宝来笑道:“这钱是我的,对不对?”
“看风水的利是啊,当然是你的。”两夫妻怕他还嫌小。我的娘啊,山区的农民太好哄了,怪不得骗子把手伸向山区富裕了的大伯大婶,韩宝来还没提钱的事,她都主动上供了。唉,我善良的父老乡亲,什么时候才多长一个心眼?
韩宝来敲打着手中沉甸甸的大红包,他像下了决心似的说:“好,要行其好事。只在这一关了。三哥倒酒。我俩喝着。听我的噢——”
“是,听韩村官的。”两口子惴惴不安地说,怕还有什么岔子,但她们还是相信村官。
韩宝来下定了最后决心:“你们再结一次婚。”
“啊?哪不是重婚罪?”两人还懂法律,“跟谁结?”
“还跟谁结?你俩啊。为了风水,你们必须百年好合。这次是百年好合。不合的话,你家的风水败得干干净净,而且等下百年好合,你们今晚必须合一次。合一次知不知道啥意思?”韩宝来说得老两口面红耳赤,蒋美凤还有点羞羞答答,韩宝来严肃地说,“我算了日子,电视《新闻联播》的时候,就是黄道吉日,你俩百年好合的好日子。我给你们做主。那是拜天地、拜祖先、昭告神灵,那是夫唱妇随,做一对神仙眷侣过神仙日子,再不要生妄念,招致无妄之灾。我给你们主婚,龙凤结合,行百年好合,这就是卧龙风水。行吗?”
“行。行。”贺老六痛哭流涕。
“美凤大姐,行,还是不行?”韩宝来目光炯炯,蒋美凤搓了半天辫子,小声说:“我听韩村官的。”
“好。离七点钟还有十五分钟,准备香,换新衣服。三点哥把那张矮桌子搬出去。”韩宝来吩咐动作麻利点。他自己打开电视,还是彩电呢,调到央视一套。
那张矮桌可能年久失修,一搬,桌子腿都掉了。贺老六抢过来,端起往天井一扔,轰地一声全散架,蒋美凤也说:“不要了。当柴火烧了吧。”
新闻联播还没开始。韩宝来便高声叫嚷起来:“请一对新人到堂屋来。”
嗬,两人焕然一新,贺老六穿西装,还打了领带,只不过有点皱巴巴;蒋美凤穿了桃红的棉袄,估计还化了淡妆,不然嘴唇、脸颊没有那么嫣红。于是,韩宝来点了一炷香递给她俩拿着。七点钟飞亚达整点报时,《新闻联播》的音乐起。他便念叨一阵:“皇天后土在上,唯天地可表、日月可作证,小香河村贺老六和蒋美凤结束一段不愉快的生活,开始一段百年好合的姻缘,两人本是天作之合,因为败了风水,致使二十年的背道而驰,今尽释前嫌,再续前缘,藏风聚气,人杰天地、物宝天华,开运千年,子孙繁衍,代代出人才。伏念上苍好生之德,贺老六、蒋美凤破镜重圆,终是否极泰来,感激涕零,再不生异心,禀承上天意旨,自此以后夫妻恩爱,子孝女贤。一叩,二叩道,三叩。新人给天地、神灵、祖宗上香。”
韩宝来煞有介事地宣诵,读书就是不一样,胡谄几句,像模像样,让你不得不信。夫妇俩上罢香,双双拜倒春山,还给韩村官拜了三拜。韩宝来短命鬼怎么受得起?
“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送入洞房的时候,韩宝来拿出一条毛巾,对他两人说:“《新闻联播》开始了,你俩马上结合,以后你们结合得次数越多,风水越好。”
蒋美凤红着脸、难为情地说:“我又不是第一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