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声清越鹰唳。
绝云展翅翱翔于积雪山峰高处,小黑点一圈圈地盘旋,持续搜寻猎物,久久不肯离去。
下方叶家院子回应一片大雁惊恐的嘎嘎叫声。
就在漫山的红梅细雪里,在涮锅子的热气和活雁的吵吵嚷嚷里,钱塘叶家过了个着实热闹的新年。
——
老吴的嘉奖令和调令是一起发下来的。
老吴是军里绰号,人长得老成威猛,年纪其实不算大,一对六十斤铜锤使得出神入化,是军里难得的猛将。
魏桓掌禁军时越级提拔了八位指挥使,老吴是其中之一。
后来魏桓病重到难以入朝,他身边得力的麾下贬的贬调的调,老吴也被一纸调令调出精锐禁军,贬谪来千里之外的南边领厢军。
如今就地取材,两浙路厢军以百来根钱塘竹和一份改进图纸,成功制出一批可实战的火器。
十二月上书兵部,嘉奖和调令一月底发下,四百里加急,快马二日便从京城送到两浙驻兵营。
中间隔一个新年,前后不到两个月。调回禁军的速度比想象还要快。
京城的调令下达之后。
老吴雪夜拜访钱塘魏宅。灯下密谈整夜,次日凌晨前悄然返程。
魏桓立在门前,目送几骑快马消失在山雾中,魏大和魏二都在身后站着。
“调令下得这么快。”魏二敏锐地感觉到什么,“朝廷风向变了?”
魏大抱臂冷嗤,“趁着郎君病重,半个月连发二十六道调令,把禁军新近提拔的一批猛将全贬出去。怎么,发觉禁军剩下的那批货色不好用了?”
魏桓仰头看了眼天色,提一盏风灯走上覆雪山道。
魏大捧着皮裘追出来,“化雪天冷!郎君披件外氅上山!”
——
清晨山间的雾气里,叶家二郎君叶明夏早早起了身,和叶家人坐在一处。其他人用朝食,他忙着翻阅好友来信:
“我那好友卢久望,在江县任满二年,政绩斐然。近期得了调令,开春要调回京城了。”
叶鸣夏对着来信唏嘘,“不容易啊。”
叶扶琉坐在对面吃朝食,赞同说,“不容易,总算送走了。他在江县的政绩有我们叶家献捐的一份。对了,二郎也捐了他一大笔。魏家列在江县富户献捐榜首,至今还在县衙门外头挂着呢。”
说起江县衙门外的富户献捐榜,叶鸣夏诧异指着卢久望的来信:
“幺娘记错了?榜首分明是江南行商沈家。我这好友信里说——沈家将巨额身家尽数捐赠给江县衙门,为此还得了朝廷的嘉奖状,给沈家赐下金字牌匾“江南第一商”。如今江县衙门口的富户献捐榜,沈家名列榜首。”
“嚯,稀罕事。”叶扶琉听得新鲜,“沈大当家还真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沈家的当家人沈璃遇了一场大变故,据说绝境逢生,大彻大悟,从此挂在嘴边都是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钱财如粪土’,‘人没了,钱还在,万贯家财于我有何用?’将巨额身家一气捐出,我那好友挡都挡不住。”
叶鸣夏哗啦啦抖动纸笺,感慨说,“沈大当家当着江县父老的面发誓要开拓生意疆土,凡大雍朝国境所在,都有沈家商铺。——领着朝廷赐下的金字牌匾,渡江北上拓展生意去了。可见绝境逢生,能让人心性大变,决意奋起。于男儿来说,倒也不是桩坏事。”
叶扶琉饶有兴趣地听着,听完有滋有味地喝一口蜜水。
“对了,幺娘。”叶鸣夏举起另一份书信,“长兄从京城来信,即将开春化雪,冰封水道重新通航。他和师父近期会赶回钱塘,叫你不必担心。二月二成婚当日,师父必定高坐堂上,接叶家女婿的敬茶。”
叶扶琉歪了下头,眼神愉悦而期待。
“替我催他们快些回来。就写:‘许久不见,幺娘想念师父和大兄’。对了,大兄的来信洋洋洒洒写了十几张纸,单说回钱塘这件事了?”
“当然不止,还提起北边的生意。长兄信里说……最近京城流行赏玩汉砖。据说就是刚得了‘江南第一商’金字牌匾的沈家,去年往北边出了一批精品贵货,大受勋贵世家的追捧,以至于长兄开在京城的金石铺子也时常有人登门询问。如今汉砖风行,在京城已经炒卖到一块汉砖十两金。长兄问,南边可有汉砖来源?运一批过去北方,可有十倍利。”
“去年手里倒是有一批。”叶扶琉遗憾说,“当时图省事,货未出江南,直接倒卖给江宁信国公府的祁世子了。”
“那就算了。叶家生意不差这一桩。”叶鸣夏边提笔边道,“我这就写信回复长兄,京城的金石铺子关两个月,人早日回来。你的婚事比劳什子汉砖生意要紧。”
叶扶琉弯起眼睛,“嗯。”
——
春分转暖天气,钱塘本地靠着火盆子顺利过冬的一对大雁从笼子里放生,扑啦啦飞往北地。
山下一对璧人手挽着手,仰头目送两个黑点远去。
“今天你可千万别放绝云出来。”叶扶琉靠在身侧郎君的肩头,小声嘀咕,“绝云那眼力,被它盯上了一扑一个准,飞出八十里都给你叼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