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目怔然地望着新亭临近的长江之水,此时余晖落幕,昏黄的光洒在青碧的波澜,仿佛覆上一层浩瀚与苍蒙,憧憬着水域尽头那片神秘莫测的江湖。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见识一下,令无数文人墨客挥毫而赞的江湖?”
“江湖尽是刀光剑影,那里多危险。岚舒,听说王将军就快从沙场回来了,也许他可以给你讲讲江湖。”
顾长康手中握着画笔,走过来,面对新亭山水,不自觉地提笔而画。
郁姑娘摇摇头,抢过他手中的笔,在他刚书了一半的画卷上信笔写下“江湖”二字。
“王将军的心里,都是兵家博弈的战场,那是国与国交锋的嗜血之地,哪里是快意恩仇的江湖?这就是我不喜他的原因。”
一阵马蹄声自不远处扬起,引得二人脚下的尘土蠢蠢欲动,不安于地,涨潮声此时也在耳边响起,郁姑娘俯望了望四周,惊目,
“是王敦的人马!”
不一会儿,一男子身骑黑鬃骏马,带领一众士兵,行至郁姑娘面前。
他一袭戎装,金戈紧装之上,脸孔倒颇为俊朗,却有几分将军的风采。他浮起向阳的朝气,微笑呼唤,
“岚舒!”
话音刚落,一阵冷簌的风自后袭来,剑光拂过昏暗的空气,浆血溢出,王敦自马背上摔下。
“王将军!”
郁姑娘惊声疾呼,震在当场。
将自己的才学付诸于行,可皇家之内,多的是身不由己,更无法自由翱翔,
于是,她一身向阳的朝气,便先洒在了富门子弟的学堂—衡梧书院。
衡梧书院建立在琅琊王府的临街之巷,碧柳低垂之下,隐立着红瓦白砖的高墙,青萝蜿蜒其上,蔓延着清雅之风与人文气息。
书院的学生,多为官家门阀子弟,王导为了扬书院之风,奏请随迁十余位名士,教授各方学识,如支遁、许询和谢安之流,名士各具风采,引来一众学生的蹙拥,思辨的个性愈张扬。
郁岚舒也身在其中。
她是一个色彩分明的女子,如热烈的红、冷傲的蓝、纯洁的白、高贵的紫。
她执着于自己的追求,主张自己的想法,不少学堂子弟悄悄倾慕于她,其中便有魏晋名士顾长康。
这日,郁岚舒在书院,正与顾长康闲谈作画,顾虽腹有才华,但在郁岚舒眼里,与平时饮欢嬉闹的伙伴,并无二致。
名士许询踱步而入,开始与学生们谈文论墨,讲述的正是庄子的《人间世》。
“叶公子高将使于齐,却陷入两难之境,各位有何见地?”
“臣侍君,便该忠君之事。庄夫子也说了,辞令传达,本就是天下最难之事,若有差池,没准便会引一场战火。我倒觉得,传其令者,先当明天子之意,善言其辞,反倒巧言辞令者,未必能上通下明……”
一名男子,束而冠,瘦白的面孔颇有几分英武,他就是四大门阀谢氏一脉的谢幼舆,此人一向率性,不讳其言,也只有他,才敢在学堂放言而无忌。
“没错,使臣传令,最怕的,便是原本简言而明,而后陷入纷繁的漩涡,这一乱啊,就再难收场。当年八王之乱,还不是官家与士族之间的矛盾,引来我司马家的内乱……”
岚舒公主也插起话来,她一腔青葱理想,在书院的清谈之论,最能抒……
“公主以为,因何而乱?”
“因人心而乱。国与国之间,便如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无信则断其情,无义则断其交,因利则乱其心……”
岚舒公主越说越起劲,她将自己阅读经学史书的见解,侃侃托出。
“公主说对了一半,却未解乱之深意……”
许询赞许地看向她。
坐在第一排另有一名女子,身着一袭凤绣缎袍,长裙摆地,甚是张扬。她面容娇俏玲珑,一看便知,骨子里流淌着貌美如花的基因,秀眉之下,尽显刁蛮之色。
“一个未出过建邺的丫头,哪有什么见识!要我说啊,礼之于前,人皆畏之,否则为什么有先礼后兵之说?”
“谁不知道你钟姑娘的祖上以礼教见长,我魏晋名士早已摒弃这些繁文缛节,否则怎会有阮籍这样的名士流传于世?”
一直在旁边默默作画的顾长康此时搭了句腔。
“你!那些人霍乱朝纲,否则怎会被罢官问斩,你还敢在这提起?”
那位叫钟婷的女子,忍不住拂袖拍案。
“好了!都别吵了!”
名士许询见他们开始争论不休,便打断了这场清谈之会,忽然,一人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岚舒,你的驸马爷回城了,还带着卫玠公子……”
“什么?卫玠公子也回来了?”钟婷一听,顿时心花怒放。
书院的许多弟子,一窝蜂地跑了出去,许先生捋了捋胡须,无奈地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