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社站在窗口,看着沈淮离开政府院子,转回身来,要郭全坐下来。
名义上要说是钢厂归企业办监管,但之前的钢厂厂长由镇上一把手兼任,而镇企业办主任杜贵,同时兼着钢厂厂办主任的职。镇企业办与钢厂在梅溪镇的实际地位落差,也就可见一斑了。
从地位不下于副镇长的副厂长,直接降到副站所级(副股)的企业办副主任,就因为进厂区没有换劳保鞋,差不多给连降了两级,郭全的心是免不了失落。
八十年代初,何清社在鹤塘当副镇长,负责分管鹤塘的教育办,郭全那时刚参加工作,在鹤塘初中当教师,打那时两人就熟悉了。
认识多年,何清社与郭全彼此间没有什么上下级的界限,看他神情黯淡,知道他内心难免失落,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沈书记过来,心气也高,想做一番事业,挡在他前面的阻碍,怕是都会给果断的清除掉。你这事吧,是有些委屈,但你不能钻进牛角尖里去。我刚刚跟沈书记谈过话,想将财政所、经管站的工作都交给他来分管,沈书记推辞了,最后只愿意分管企业办。你有能力,到企业办之后,叫沈书记看你的能力,其实比到其他部门更有展的机会。”
郭全苦涩一笑,他足足要比沈淮年长了十岁,要他在沈淮面前装孙子,确实叫心高气傲的他有些难堪,带着自暴自弃的口吻,说道,“除了去企业办,还能怎么办?”
何清社也知道郭全是一时有心结,知道给他些时间能想通,也不多劝,说道:“你啊,机会有的是,不像我,可能这个镇长就当到头了。”
“不会吧,杜建下去,可不就轮你当书记?”郭全问道。
何清社摇头而笑,说道:“你的业务水平比我高,学问也比我好,但说到做官嘛,就不如我了。杜建要是不再添什么乱子,我想沈书记不会动用背后的关系让他直接下去。也许都不用一年,只要沈书记在梅溪能干出成绩,就可以直接顶替杜建当一把手,显然要比这时候叫杜建下去更合适。”
镇上的排名,杜建第一,何清社第二,沈淮第三。
照常理来说,上面不空降人下来,杜建退上去,应该是何清社当书记。
只是这个社会不总是照常理来运转的,何清社对这个看得很透。
沈淮背后的人,能逼着市长高天河低头,何清社再不开眼,也不会瞎到以后去跟沈淮去争党委书记的位子。
沈淮这种背景的人,二十四岁就正科,在乡镇积累经验跟政绩,打下一个好的基础,以后两三年一级的往上跳,像火箭似的就上去了。
对沈淮这种有背景的人来说,县长、县委书记都是囊中之物,说不定市长、市委书记都不是太难摘的目标,何清社怎么会不开眼想着去给这种人物当障碍物呢?
何清社心想杜建也应该是看到这一点,才一下子给打蔫了。
何清社他没有过硬的背景,除了上个月给调到市里担任体委主任的前县长陈兵外,眼下也就跟县上一两个副县长熟悉些。这些关系都不足以帮他抬到更高的位子上去。
不跟沈淮去争什么,明面上看来,给沈淮抢了党委书记的位子,他当一把手的时间会再次给拖延,但也不是没有好处。他都过四十了,就算如愿以偿的当上乡镇一把手,差不多也就这样了,难道还怕再晚两年?
沈淮回到宿舍已经过十一点了,陈丹与小黎已经睡下,金子倒还赖在他屋里,在黑暗中窜出来蹭他的小腿,叫他有回到家里的温馨感觉。
打开灯,陈丹帮他取来的换洗衣服,都整齐的叠放在床边。旁边还有陈丹留的纸条,字迹娟秀,事无粗细的列写了好几条,密密麻麻,跟着唠叨的小媳妇似的。
看纸条,沈淮才知道他真把脸布跟脚布搞错了,再看脸盆架子,陈丹已经帮他换过来了。
沈淮坐下来,看着窗外的夜空,静谧而幽远。虽说没有跟陈丹、小黎见面,但看着床边上叠放整齐的衣裳,知道她们就在不远的隔壁熟睡,就有着说不出的安心。
虽说夜已深,沈淮还无暇睡下,钢厂的财务报告要看,还有一些书要读,这是每天必须要做的功课,还要写钢厂的改制方案。
交给徐溪亭、赵东他们做的整顿方案,还是主要从生产环节入手,是着眼于细处,但梅溪钢铁厂以及东华地区国营及集体企业的整体下滑,不是没有更深刻的原因。
沈淮这些年在钢厂工作,对国有企业的运营,感触很深。
他想以整顿梅溪钢铁厂为契机,把以前的一些想法以及这两年为考燕大博士生而学习经济学上的一些心得,整理出来。
铺开纸,想落时,沈淮现还真是千头万绪。
国外很多经验,国内这时候还没有办法进行借鉴,国内经济政策也相对保守。九三年,国内连一部公司法都没有,这时候效仿国外的管理经验,搞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必然会触动一些人的敏感神经。
要不要去做,沈淮也是很犹豫……
很快,谭启平将到东华市担任市委书记的消息就传开去,普通干部无法从中领会出太多玄机,但对吴海峰、高天河、陶继兴以及葛永兴等人来说,这则消息就足够决定他们接下来的行为了。
县里随后就专门就梅溪钢铁厂的整顿工作下文件,强调整顿工作,要贯彻厂长负责制的精神,基本明确梅溪镇党政会议的权力仅限对梅溪钢铁厂长的监督上,而钢厂的生产安排、经营决策、机构设置以及管理人员任免,皆由厂长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