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邈之笑道:“来都来了,等等又何妨,长公主殿下莫不是嫌我聒噪,想赶我走罢?”
康乐不欲搭理他,催促高傅姆:“再派多些人,府外长街也找找。”
话音刚落,门外几个婢子欢喜喊道:“寻到了,三公主回来了。”
宝鸾跑进内庭,刚上台阶,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屋里晃出来。
明媚张扬的笑容,极为出色的五官,不是别人,正是长安城中人人敬而远之的永国公齐邈之。
齐皇后极度宠信自己的外甥,齐邈之被封永国公时,才十四岁,盛宠至极,令人咂舌。如今十六,更是风头正盛,锋芒毕露。
宝鸾见了他,脸上的笑消了几分,避开他伸来的手,侧身一闪闪进屋里。
“姑姑。”宝鸾主动让康乐抱住半边肩,脑袋靠过去,悄声问:“他何时来的?”
康乐道:“刚来。”
齐邈之大步迈过去,不由分说拉过宝鸾的手:“小善,走了。”
出宫太久,确实应该回去了。宝鸾同康乐说几句顽话,终是告别:“姑姑,那我先回去了。”
康乐怜爱地抚抚她的脸颊:“好孩子,去吧。”
宝鸾恋恋不舍,还要说上两句,齐邈之催促:“快些。”
眨眼间功夫,已被他带出屋。
湿漉的长街,齐邈之跳上马车,宝鸾要坐自己的马车,齐邈之一捞,将她腾空抱进车里。
“这么轻,何时才能长大些?”齐邈之松开手,宝鸾从他袖边溜走,端正坐到另一侧软榻上。
制的马车宽敞奢丽,容十人有余,车壁缀以各色宝石宝物,地上铺洁白的波斯地毯,门后两处黄梨木矮柜。齐邈之从柜中取出一包玻璃纸裹的灵酥糖,上面绘“春景”二字,是长安最负盛名的春景楼所制。
一包酥糖二两银子,每日售百份,不到正午就卖完,寻常人买不起,达官贵人买得起也得排队。
宝鸾见他拿出这个,嘴里馋起来,齐邈之拿着玻璃纸袋在她面前特意晃一圈,宝鸾的眼也随之晃动,一转一闪,宛若潆潆秋水,顾盼生辉。
“好了,给你。”齐邈之将纸袋丢到她手里。
宝鸾塞一颗糖,唇齿间甜意盎然,声音从喉咙溢出,沾了这糖的香气:“你怎么来了,来看姑姑的吗?”
“她又不是我姑姑,我作甚看她?我要进宫,顺便来接你。”齐邈之坐她对面,慵懒地靠在车壁上,视线从她脸上掠过。
扫过乌黑云髻时,眸光蓦地一沉,沉吟问:“那支碧玉垂珠步摇呢?”
宝鸾移开目光,心虚道:“戴了几次,戴腻了便抛开了。”
齐邈之道:“云霄那丫头上次也想要它,她若知道你得了那物却又抛开,定要气死。”
宝鸾轻声道:“比那物好的东西她多得是,未必稀罕我这一支。”
齐邈之笑道:“说的也是,一支步摇而已,你腻了这支,抛开便抛开了,下次若有好的,我再送你。”
宝鸾道:“不劳破费,我近来喜欢花草,不喜金玉。”
齐邈之哈哈笑两声:“瞧你,生得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却端得一派老气横秋,小善,我何时得罪过你,你总是拒我千里之外?”
宝鸾咬着糖,腮帮子微鼓,漫不经心撒谎:“并没有。”
齐邈之笑着靠前:“难道因为我是皇后的外甥?”
宝鸾被戳中心思,撇开脑袋,小声低喃:“都说了没有。”
车厢内安静下来,宝鸾知他喜怒无常,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齐皇后势大又讨得太上皇喜欢,齐邈之身为齐皇后最宠爱的外甥,行事向来放荡不羁,宫中多数人都不愿得罪他。
半晌,宝鸾从纸袋中拣出一颗糖递给齐邈之:“吃不吃?”
齐邈之接过糖:“算你有良心。”
紫衣巷大柳树旁的破旧民居,一房昏暗窄小的平屋亮起一豆油灯,灯台里油芯早就燃尽,最后一末尾巴勉强撑住须臾光亮,随即陷入黑夜。
屋内东南角靠窗的地方隔着一张几块木板搭成的床,床上直挺挺躺着个形容憔悴双鬓银白的老妪,听见屋外脚步声,她艰难地唤了声:“班哥,是你吗?”
屋外有人应道:“阿姆,是我,我回来了。”
月光照出来人的影子,常年食不果腹的身体,虽然比同龄人生得略高些,但看上去瘦弱得很,怀中紧紧抱着一团包袱,蹑手蹑脚窜到墙角下的水缸。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崔家侍奉珍禽的虎奴班哥。
班哥洗了身体换一件干净衣衫,菜地里摸黑收了荠菜,拣了蛋将鸡赶进笼里,将明天要用的柴劈好,复回到厨棚烹吃食,有条不紊地做完所有事,端着两只碗往屋里去。
班哥将埋了肉的白米饭拿给郁婆吃,他自己悄悄背过身吃昨天剩下的粥和胡饼。
郁婆闻见肉香,惊讶:“今日怎地有肉吃?”
班哥道:“崔府里的人赏了些银钱。”
郁婆让他吃肉,班哥道:“我在府里吃饱了才回来的。”
低下头掰饼喝粥,狼吞虎咽,吃得精光。
郁婆抹泪,想为他拍拍背却没有力气,她病得太久,终日躺在床上,连坐起来都需要人扶。
“阿姆没用,阿姆没能照顾好你,反而拖累了你。”郁婆悲戚,眼中无尽的愧疚与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