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哥问:“早现如何?”
宝鸾声若蚊呐:“我便日日看着你笑。”
班哥摸摸自己的脸,道:“其实也没那么像,只是眼睛和嘴巴笑起来的时候颇为神似。”
宝鸾抓住他手臂:“那你再笑笑,好不好?”
班哥脸一烫,点点头。
立冬之后便是冬至,圣人携皇后从太极宫出,至城南圆丘举行冬至祀。宝鸾趁机又跑去朝阳殿探望赵妃,用自己带出来的东西将朝阳殿收拾得更宜住。
两个大包袱重得能压断人后背,班哥一声不吭将东西背到朝阳殿,又一声不吭按宝鸾的心意,拾掇朝阳殿。
这次赵妃没再抱着枕头哄睡,她张着骨溜溜一双黑眼睛安静地看他们忙前忙后。
越是深冬,永安宫越是热闹。太史局的五官灵台郎测出今年长安或许有场大雪,这一消息对于久不见雪的长安人而言,无异于是件稀奇事。
宫里宫外盼雪,文人墨客做好准备为今年的长安之雪做诗颂赋,留在长安辞旧迎的各国遣使们亦备好了礼物讨帝后欢心。一场雪,万众瞩目,以至于元日大朝会,皇后公然出现在含元殿,同圣人一起接受各地官员的朝贺,都无人置喙。
太子巡察江南西道水患,至今未归。圣人派人催促,劝太子早归,皇后截然相反,去信勉励太子,劝他体察民意切勿草率了事。
太子回了圣人的信,却没有回皇后的信。
崔鸿自含元殿归家,一进书房,大雷霆。
康乐闻讯而来,一进屋险些被飞来的墨砚砸了脚。
“这是作甚?你出门一趟,竟像是吃了炮仗!谁招你惹你,你找那人撒气去,在家什么火,我们欠你不成?”康乐高声呵道。
崔鸿气喘吁吁倚在书案边,满腔怒火被康乐一斥,顿时收回七分,余下三分,用来皱眉。
康乐命人进屋整理满地狼藉,也不管崔鸿脸色如何,强势将他拽回寝屋。
关上门,康乐褪去他的衣物,搬掉暖炉,开了窗让他在窗下吹冬风。
吹了一会冷风,崔鸿打个喷嚏,神思清明,可怜巴巴回头求康乐:“玉娘,让我穿衣罢。”
康乐坐在榻上冷笑道:“宰相大人,您尽管动怒,我们这些不长眼的人,皆是供你泄打骂的。”
崔鸿自知有错,面色惭愧:“我也没骂谁,也没打谁,只是一时怒火攻心,摔了几个不值钱的物件罢了。”
康乐道:“你摔的那个砚台,也是不值钱的物件?”
崔鸿这时方想起砚台是康乐年少所赠,懊恼不已,低头认错,又是誓又是讨好,千言万语说尽,总算得到康乐网开一面。
康乐亲自为他穿衣,刚才的那点子气恼早就消失,心疼道:“只是一个大朝会罢了,就算她接受万民朝贺又如何,登高必跌重,且让她得意一阵。”
崔鸿惊到:“玉娘,你知道皇后今日出席大朝会了?”
康乐对于自己丈夫偶尔的迷糊感到无可奈何,他总是会忘记她是一个公主,一个深受太上皇喜欢的公主,一个曾经执草拟圣旨的公主,她的天地和他一样,并不因为她身在后院而必须两耳不闻窗外事。
在他归家前,今日大朝会的事便已传进她耳中。对于皇后,她起先是憎恶的,可是现在,她说不清她的憎恶里含了几分嫉妒羡慕。她不得不承认,无论皇后有多利欲熏心,身为一个女人,皇后无疑是成功的。
元日大朝会,万民朝贺,一个女人所能得到的,皇后都有了。
而这一切,甚至不靠丈夫的宠爱。
康乐深知自己的弟弟有多优柔寡断,他年轻时受过太多苦楚,三废太子,令他心中皆是疮痍,他以一个庶人的身份出了长安城,又以一个庶人的身份回了长安城回了永安宫。他战战兢兢地活了大半生,野心早就被磨平,一个巨大的权力砸下来,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狂喜,而是害怕。
康乐至今都记得圣人登基前一天,他缩在她这个姐姐的怀中,满脸是泪地问她:“阿耶是在试探我吗?他为何不继续做皇帝了?阿姐你可不可以替我求求阿耶,让他放我回洛阳?”
很多时候,康乐都恨老天不公,为何要将她生做女子身。
她的弟弟,一个平庸的男人,一个害怕权力的男人,仅仅因为他诞育了几个儿子,便得到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康乐从对老天爷的怨怼中清明过来,她看着她俊美的丈夫,心中稍稍宽慰,道:“皇后任人唯亲又太过激进,她越是迫切,把柄就越多,如今她又逼迫自己的儿子,总有一天,她会众叛亲离。”
康乐三言两语,便将崔鸿的执念从大朝会引开,他重视礼法,但也知礼法在权力面前毫无用处,皇后有了肆无忌惮的权力,所以才敢出现在元日大朝会。
崔鸿压低嗓音道:“玉娘,太子他真的对皇后不满?”
康乐道:“我这个大侄子,看似温和似水,实则固执如铁。皇后的野心写在脸上,他身为太子,又怎会无所察觉?若他选择顺从皇后,便不会主动请命去江南西道巡察,更不会点名让袁骛跟随。”
崔鸿道:“可那毕竟是他的母亲。”
康乐道:“所以才要让他看清真相,让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有多可怕。”
崔鸿问:“皇后为何不阻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