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得鲜活自在,她替他高兴。
班哥见宝鸾突然背过身,他提灯的手蓦地攥紧,唇边笑意荡然无存。
她又不理他了?
班哥目光冷肃沉暗。下一刻,他大步上前,绕到她面前。
宝鸾瞧见他脸上凛然无比的神情,惊跳一下。只一瞬,那抹厉色消失,她再想看仔细些已经寻不到,她的衣角被人拽住,少年面容如烟拢雾,哀愁失落,声音哑得似要哭出来:“你别生气,是我错了,我不该撒谎骗你。”
宝鸾黑白分明的杏眼眨了眨,如实道:“我没生气,你不用跟我认错。”
少年急促表现自己的知错就改:“是我鲁莽,我不该因为自己难过就趴到你屋顶上等你,更不该因为太想和你说话就编出谎话惹急你,你打我骂我吧,是我不好,我惹你厌烦,我什么都做不好,我……”
他揉揉眼睛,声音哽咽:“我是世间最没用的人。”
宝鸾惊慌急,一只手捂住他的唇:“你怎能这样说自己,我真的没有生你气,我也不觉得你鲁莽有错,你别伤心,怎么就成世间最没用的人了?你现在是皇子,是天之骄子,哪能这般轻视自己?”
班哥眼中涌起沮丧的泪光,看似痛苦地开了口:“早知道你会疏远我,我宁愿不做这皇子,殿下,我从来都没有攀龙附凤的想法,我只想……”
余光瞥见少女因他这话,目光从焦急到怀疑,他心里一咯噔,立马改口道:“纵使我以前有过攀龙附凤的心思,如今得了这皇子之位,享了几天天家富贵,只觉得没意思极了,锦衣玉食,无人分享,亦是黯然销魂。”
宝鸾紧盯他,道:“不是还有郁宫人吗?你可以和她分享的。”
班哥噎声,明白自己做戏太过,引她生疑,不宜再说话,干脆低眸含泪,默声不语。
少年秀骨清致,长身如剑,泪水欲落不落含在眼底,任是谁见了这一幕,都不忍心再苛责。
宝鸾嗟叹,怨自己多心,拍拍他手臂:“好啦,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富贵人人爱,谁不想锦衣玉食呢?你不必怕我介意所以故意遮掩,就算你在面前得意大笑,那也没什么不对,你拿回自己的身份,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班哥顺势而下,道:“殿下,你真是世间最宽容仁慈的人。”
宝鸾羞道:“我才多大,哪配得上宽容仁慈?你别夸我了,怪不好意思的。”
班哥道:“殿下这般好,所有的赞词都不足以形容殿下一二。”
宝鸾听到这熟悉的讨好话,又高兴又遗憾:他可真会拍马屁啊,她身边所有侍从加一起都不如他这张嘴会说话。
宝鸾正色道:“你不要唤我殿下,你自己也是殿下,这样不好的。”
班哥泪光朦胧假惺惺问:“那我唤你什么?我唤你殿下的时候你好歹肯跟我说几句话,我唤你一声小善,你就再也没有理过我了。”
宝鸾猛不丁被他“兴师问罪”,结舌起来:“我……我忙而已……抽不开身见你……”
前殿胡乐阵阵,宴间的鼎沸人声、行酒令的笑声从风里遥遥传来。
少年幽幽道:“确实很忙呢,办宴怎能不忙,招待这个招待那个,哪有时间抽身。”
宝鸾心里哎呀呀,嫌他计较小心眼,更嫌自己罪魁祸令他变成这样,轻声细语硬着头皮道:“我这不是来见你了吗?”
“谁知道有没有下次?”他忽然凑近,敏感地注视她:“我得趁现在多瞧几眼,就算以后你不再同我相见,我亦能宽慰自己,我并非孤零零一个人,这永安宫也曾有人同我亲近过的。”
宝鸾被他说得心都乱了,自责懊恼,握住他的手道:“我现在也愿同你亲近,只是我自己有心魔,总觉得那天翻地覆的事生后,我不能再留在永安宫,不能留在我的亲人友人身边,我一见你,我就害怕自己梦醒。”
班哥静默半晌,忽然道:“我有法子替你解心魔,你若信我,就闭上眼。”
宝鸾犹犹豫豫,最终还是缓缓闭上眼:“什么法子……”
话音落,只闻耳边风声啸啸,身体腾空而起,被人打横抱在怀中。宝鸾吓一跳:“班哥。”
“别怕,继续闭着眼。”少年温柔声音如清水流动,修长指节拽下她的兜帽,将她严严实实捂住,不叫一丝风透进去:“解了心魔,以后你不能再避着我,可好?”
“嗯。”
月色沐浴一座座金玉交辉的殿宇,雕梁画栋,重檐殿顶。辉煌巍峨的永安宫如黑夜中一座巨大而华丽的异兽,逶迤的长廊似鳞片般比列叠重,浩渺的湖池明净碧波,点缀各处。
两抹雪白身影纵闪于宫殿之上,风逐着少年少女,夜空横飞。
宝鸾依稀察觉自己凌在空中,想睁开眼看一看,又怕自己腿都吓软,她埋在班哥胸前,一双手搂着他腰,手臂颤抖,越圈越紧,悔不当初。
她弱弱道:“我不想解心魔了,我怕高,我们回去好不好。”
“就到了。”
宝鸾呜咽一声:“我后悔了,我后悔了,你带我回去。”
风声更凶了。
宝鸾立马示好,抱紧班哥,蹭了蹭:“我跟你去,你千万别、别将我扔下去啊。”
窗间过马,咄嗟之间。少年的喘气声逐渐盖过风声,风声越来越轻,直至再无凛肆之威,他轻声道:“好了,可以睁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