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唇瓣微张,吐出冰冷的几个字,打破他的幻想,“你救不了我。”
“张潮生,你救不了我。”
“你别忘了,你也出身世家。应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明哲保身对你来说就很好。你从前也做得很好。”她把最后一句话咬得极重。仿佛前面的都是虚假的关心,后一句才是真切的心里话。
张潮生捏着白纱布的手一紧,手背上的青筋顿时立了起来。
若是她不提,他都快忘记了自己隐藏的那些秘密。他待戚常念好,确是因为二人早就相识,但不是在这宫里认识的,而是幼时的孩童之交。
人们常常提起世家。
羡慕世家大族的子弟位尊权贵,却不知那里头才叫一个龌龊与肮脏。
昔年昭远帝建功立业之时身后有五姓能臣相随,后来大楚开国,这五姓便成了世家大族,其后世代沿袭,数百年来辅佐历代帝王至今,已成了五姓世家。
这五姓世家分别为怀北戚家,燕南刘家,河东张氏,苗西崔氏和陵阳郑家,其中刘家一分为二,又分为清河刘家和燕南刘家。
由此便形成了五姓六族之高门世家,各中势力盘根错节,难以摸透。
其中怀北戚家便是戚常念父亲这一脉,戚家尚武,历代蛰伏于边关,将帅之才无数,多掌朝廷兵权,家主常任兵马大将军,只可惜如今化作一抔黄土,埋于地底。
而刘家早年两位话事人分家,元气大伤,其中燕南一脉早不过问世事,多年无人参政,对朝廷之事漠不关心,如今隐于世间销声匿迹,内里几何,无人得知。另一脉则是清河一脉,当初的家主积极参与政事,其女便是先帝的皇后刘荷,掌中宫之权,位居国母,荣尊一时。只可惜后来夺嫡之争,清河刘家也是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苗西崔氏早年因蛊毒而颇具盛名,然善毒者终为毒所害,子嗣凋零,如今改行种植草药,行医济世为生,比之当初,没落不少。
而张潮生便是出自河东张氏,张氏掌管东部出海航运,据河海为生,门下渡口无数,虽听朝堂命令,但也时常打些自己的算盘,天高皇帝远,颇有些拥兵自重、割地为王的意思。
从前风光无限的几大家族,如今都呈衰退之相。一眼看去,竟只剩下当初平平无奇的陵阳郑家还屹立不倒。
真是唏嘘啊。
张潮生当年因为看透了家中的争权夺利,心灰意冷之下才弃文从医,后来为研究医术,更是远赴京城,改换身份入宫当了太医,由此算是彻底和张家断了关系,他若不提,旁人对这段往事都无从得知。
戚常念嫁来盛京之后,他二人虽见过,却甚少提及彼此间的往事。她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更不是会去挖空心思穷尽他人秘密的好事者。外人只当他们真是君臣的关系。
张潮生将最后一圈纱布包好,然后平稳地打好结,沉默良久,“你是不是怨我没能求助他们救你父亲。”
戚常念垂眸,“是。所以你不要再出现,我不想看见你。”
张潮生的手一下就松了劲儿,是啊,他和他们本就没什么两样,都是懦夫,贪生怕死,胆小无能的懦夫。不怪常念恨他怨他,事已至此,他如今再做这些有什么用。
还不是只能留她一人在这世上,孤苦伶仃。
他不敢抬头,“等你伤好了我就不会来了。”
“你如果不想被人知道你隐瞒身份的事情,从今天开始出了这扇门就不要再出现。”戚常念冷道。
“念念……”
“往后你我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张潮生提起药箱,站在门口,看着戚常念冷漠的侧颜,唇瓣嗫嚅半响,终是未能将话说出口。若她是担忧连累他,他无所畏惧,可若她是恨他怨他,每每见到他都会想起他不曾施以援手救助叔父他们,他又还有什么颜面再强行出现在她面前。
“你……多保重。往后我会拜托孙嬷嬷照顾你。”
他转身离开,不忍多看。原来他的存在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这些日子着实是委屈她了。
脚步声越走越远,门口彻底没了声响。
戚常念缓缓回头,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然后微微一笑,眸光中全是讽刺。
往后她要走的路手上沾满了鲜血,就不带张潮生了。
他不知道,纪昀深是一个城府极其深的人,他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也不会允许有任何的意外出现,更不会允许因为一些旧臣而引起朝堂动荡。
若他想,戚家那些旧臣既杀得也收得。
他留下他们,不过是不想让郑家一家独大罢了。换句话说,若他真的要废后,那么废后之日便是她命丧之时。当所有旧臣都被瓦解和收服之后,再也掀不起风浪,那她这个废人就连最后一丝利用价值都没有了。
她看着那盆炭火冷笑,他算计多深啊。
连一个废人都不放过,她身上可还有哪一寸骨血是他不曾利用干净的?
哈哈哈哈——
当真是可笑,枉她当初还为他筹谋,却忘了他生于皇家,本就是长满獠牙的恶狼。
可是纪昀深,你欺人太甚!
我不过是想一心求死,想安安静静地死在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再不与你们这些畜生有任何瓜葛,你为何还不放过我!
就连让我安静入土都那么难吗!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