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屋内满室狼藉,地面上乌黑色的汤药撒得到处都是,房间里弥漫着难闻、令人作呕的气息。地上还有摔碎的碗,光滑的碎瓷片泛着冷光,倒映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手脚无力地靠坐在软榻上,身上被绳索捆着,披头散,衣衫上还沾着漆黑的药渍,黏在身上,冰冷又狼狈。
当值的宫女太监早不知躲到何处去了,也无人收拾,就任由她这样脏兮兮地坐着。
戚常念忽然感受到了这突然亮起的光线,一时间不适应,眼眸微闭,睫毛颤抖,再睁开时只见张潮生站在她眼前,她微微垂眸,没有丝毫反应。
张潮生立刻走到她身旁,放下医药箱,解开她腰上的绳索,忙问:“娘娘没事吧?其他人呢?”
她不说话,双目无神,整个人像极了没有知觉的行尸走肉。
张潮生叹了口气,有些慨叹又有些惋惜。
昔日最是风光不可一世的戚家女,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就连身边宫女奴才都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欺负她,将她捆绑在塌上,可想而知,平日里过的是什么生不如死的日子。
哎,当真是唏嘘不已啊。
他沉默了一瞬,咽了口口水,安慰道:“微臣今日来得匆忙,明日再给您带些炭火来,到时候就不冷了。”
戚常念还是没反应。
张潮生也束手无策,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又道:“微臣给娘娘复诊。”
见她依旧没有回应,又低声道:“得罪了。”然后便开始查看她身上的伤势。
可他刚一伸手,戚常念的手便微颤着移动了一寸,哑声道:“别碰我。”
张潮生的手顿在空中,立马道:“皇后娘娘,微臣只是想、”
“呵——皇后?”戚常念眼睫微动,缓缓回头,看着这在年夜唯一一个光顾她长春宫的人,苦笑道:“我一个逆臣之后,如何当得起这个称呼。”
“陛下一日没下旨废后,皇后便依旧是皇后,微臣不敢僭越。”
戚常念看着他,沉默良久,然后短促地笑了一下,了然道:“难怪你这么多年升不上去。”
她被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更何况,那个人厌恶她至极,他多啐她一声,指不定还能多讨好纪昀深一分呢。
张潮生不理她挖苦,低道:“娘娘见谅。”
随后强行掀开了戚常念的衣袖,除去旧日的一片烧伤,手腕上包扎着的白布已经被染红,他眉头微皱,又脱下她的鞋袜,检查脚上的伤口,都是如此,分明是冬日,伤口却迟迟不见好,溃烂流脓,还混着血,其状实在可怖。
张潮生行医多年,却还未见过这般不配合的病人,一时间有些气急,失了分寸,责备道:“你若是再任性胡来,这伤就真的好不了了,到时候才是真的成了一个废人。”
戚常念听他训斥,丝毫没有感觉,反倒是讽笑道:“这不就如他的意了,让我真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眼底全是悲愤。
张潮生唇瓣紧抿,“不论是为了什么,娘娘不当拿自己的凤体胡闹,身体肤受之父母。理当、”
“他们死了,我父母已经死了!尸体挂在城墙上,是任人辱骂的逆臣!”
戚常念突然被刺激到,情绪失控,一声怒吼打断他的话,脸上的假笑撕碎得彻底,双目通红,只余下刻骨的恨。
如果可以,她真想一巴掌甩在这个对她说教的人脸上,让他闭嘴,可是她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她手脚上的筋脉被人挑出来一点点割断,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一个废人,血流满地,可她却什么都做不到!
她被永远地彻底地困在了这里,成了一个废人。报仇报不了,死也不能死,她什么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只能像条臭虫一样被人恶狠狠地丢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烂臭!
戚常念额角的青筋暴起,眼底蕴藏的恨意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吞没,可她还是站不起来,也没办法支撑住自己的身子。
她是个废人,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你杀了我吧,求求你,帮帮我。张潮生,求你了,杀了我吧。”
张潮生看清了她眼底强烈的乞求,一时间也有些怔住了,有不愿可更多的还是心疼。
“娘娘……”他摇着头,无法说出拒绝的话,却怎么也不能答应她。
“杀了我啊!杀了我!”她大吼。
可他还是没办法答应她。
张潮生看着她瘦削的面庞,手微微扬起,想碰一碰她,最后还是忍住收了回来,避开她的眼睛,拿出药膏替她换药。
她也看清了他眼中的自己,歇斯底里,面目可憎,像极了一条可怜虫。
她冷笑一声,刻意忽略那一抹心疼,撇过脸,冷漠道:“你既然帮不了我,就别管我了,让我自生自灭吧。”
张潮生的手微顿,继续换药。
房间里,一室静默,两个人都不再开口。
他换好了药膏,看着戚常念手腕上洁净的白布,沉默不语,缓缓起身,沉默地将房间里的脏乱都打扫了一番,累得额角滴汗。
可她从头到尾都没看过他一眼,张潮生也不敢看她。
直到他提起药箱要离开的时候,张潮生才回身看了戚常念一眼,迟疑了一瞬,说出了那些思虑良久后的话,“当日没能救下叔父已是我无能,如今我不能不管你。你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一定会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