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们抱过来给我看看吧。”她艰难地伸出双手从我怀里接过瓦间和板间,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最终脸上露出一个柔柔的笑,“扉间……我的小扉间……你把他们照顾得很好……”
她的双颊不知不觉爬满了奇异的红晕,随着她笑容的展露,两团红晕也晕染开来,将她整个人都浸润透了,整个人忽然变得生机勃**来,她笑了又笑:“以后也要拜托我的小扉间了。”
“我照顾得一点也不好!”我难得跟她耍脾气,有些焦躁地捏了捏衣角,语气带出几分不安,“放不下心就快点好起来,自己照顾啊!”
“对不起啊,小扉间。”她沉默片刻,终究是轻微地摇了摇头,又淡淡地笑了起来,“我大概……做不到了……帮我把他们抱回去吧,让他们好好睡一会。”
我皱了皱眉,心里不舒服,手上也就没有动作。跟她僵持了片刻,直到她抱着孩子的手臂支撑不住地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我最后还是接过瓦间和板间退了出去。
当我把瓦间和板间交给医忍婆婆再返回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睡了——永远地睡过去了。屋外传来瓦间和板间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仿佛在为他们逝去的母亲唱着悼亡的歌曲。
之后我的记忆便有些模糊,就只记得我抱着瓦间和板间,看着医忍婆婆帮她清理腹部糜烂的伤口,看着医忍婆婆帮她换上鹅黄的族服,看着她安静地交叠在腹部的瘦得仿佛只剩一副骨架的双腕,看着她闭着眼,惨白的脸色在亮色族服的衬托下显得异常地年轻——我猛然惊觉她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却早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却早早就离开了人世。
这里没有停灵,没有哭丧,没有出殡,只我在跟她相熟的几个族人的帮助下换了一身麻衣,之后族人便一副薄棺将她下葬。板间和瓦间大约冥冥中感应到了母亲的逝世,一直哭闹不休。
我难得没有哄他们,他们太小,大抵不明白母亲的逝去意味着什么,也不会似模似样地跟母亲告别,干脆就让哭声伴着母亲下葬吧,为母亲送上最后一曲安魂的葬歌。
又过了四天,老爹和大哥回来了。我引着他们去母亲的墓前,大哥抱着母亲的墓碑嚎啕大哭,老爹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坟墓。他一身灰色衣裳,黑色的长直直披散下来,额头扎着白色的钵卷,不消换装就已是一副哀悼亡者的装扮。
阴雨连绵,连日淅淅沥沥的小雨导致墓园的路泥泞不堪,大哥早已半身都沾染了泥泞,而父亲——除了脚底略微有些泥巴之外,整个人都是整洁的。
但我总觉得他身上背负了什么更深更沉的东西,恍惚中父亲的背影与眼前深灰的天幕融合在了一起。那一刹那,我觉得整块深沉厚重的天幕都压了下来,压在了父亲的背上,却仍旧没有压垮他。我盯着父亲的背影微微出神,随后又将视线聚焦在父亲背着的死命攥紧的双手上。
“母亲生板间血崩了。”我平静地说道。
老爹嗯了一声。
“挺了三天,没挺过来。”
“嗯。”
“那三天她挺难受的,大多时候都昏昏沉沉的。”
“嗯。”
“睡着的时候都在痛呼。”
“嗯。”
“流了三天的血,死的时候腹部都烂了。”
“嗯。”
“第三天的时候,她还坐起来抱了瓦间和板间。”
“嗯。”
“她笑的很温柔。”
“嗯。”
“她穿鹅黄的族服很好看。”
“嗯。”
我有点语无伦次,心里空落落的,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怪老爹吗?他没有错。作为族长,在战场上身先士卒。他用敌人的鲜血铸就森之千手忍界豪族的赫赫荣光,何错之有?
怪老娘吗?她没有错。作为女人,嫁人天经地义。在这个战乱的时代,她需要一直生产才能给千手一族留下足够的血脉,何错之有?
怪板间吗?稚子何辜。他才刚出生,他什么都不懂,他就失去了母亲,他又能有什么错?
我忽然有点厌恶这个时代了。真可悲啊,战争机器和生育机器!还有我们一家子的战争预备炮灰!
“老爹,回去了。”我盯着他背后青筋暴起的双手,转身道,“瓦间和板间估计该饿了。大哥你哭够了就回去吧。”
“扉间!”大哥抬头冲我吼道,“你怎么能这样!这是……这是母亲啊!”
“大哥你想让我怎么样?”我停住了脚步,转头问道。
“你!”大哥起身朝我冲了过来,一只手揪着我的衣领,一拳揍上我的下巴。
我也没躲,捂着被打的下巴,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调:“放手,我回去了。”记忆中这还是大哥第一次打我,有点疼。
“扉间!你!”大哥说着还想揍我,被老爹扯着衣领甩到墓碑上。
“哭完了就快回家。”老爹说完转身就朝家里走去。我跟在老爹身后,一步一步踏在老爹的脚印里,盯着他小臂上五个抠出血痕的指甲印怔怔出神。
“族里没有正好生产后的族人,板间没有奶水吃。”快走到家里时,我生锈的脑筋才开始转动,这才想起来板间的食物还是个问题。
老爹听罢,脚步一转,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你先回去,我来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