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凤舞捧着一盏热茶奉到行晔的手上:“嫔妾不求别的,只希望能守住玉泠。至于嫔妾将来身居何处,悉听皇上安置。”
行晔拍了拍她的手背,算是安慰。太后驾临疏竹宫在缪凤舞心理上引起的惶恐,算是这样平息过去了。
之后的日子,行晔照旧是常居疏竹宫。每当缪凤舞看着他乘一顶轻辇从正殿那边绕过来,她的心里就会感觉到踏实。
其实金水河北岸,关于这件事的风波还没有过去。众妃嫔见太后去了一趟疏竹宫,回来后再不提缪美人一事,都有些急。
于是大家一力撺掇淑妃蓝惜萍,要她向皇上力陈规矩利害,希望蓝惜萍能阻止皇上继续专宠疏竹宫那位。
蓝惜萍本就是直性子,藏不住心事。再加上她入宫后一直得宠,心气很高,自信自己在行晔面前是说得上话的。
于是趁那日行晔召幸她至万泰宫寝殿,便将众妃在她面前说过的种种利弊,悉数讲给行晔听。
“……皇上,缪美人侍君不周,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如果皇上打算恩赦她,便应该让她搬回栖凤中。如今她脱离后宫的管制,又勾着皇上整日往那边去,这让后宫众姐妹如何能心服?”蓝惜萍洋洋洒洒地将别人灌进她耳中的话,讲与行晔听,最后总结的意思,便是缪凤舞不能脱于后宫管制之外,行晔也不应该被她拐带得忘了形,不理会后宫其余众妃的感受。
行晔正在换衣服,默默地听她讲完这些,沉了脸问:“疏竹宫可位于皇城内宫之中?”
“……是。”蓝惜萍虽然被行晔宠坏了,但是行晔的脸色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既是皇宫内苑,何来不在脱离后宫管制一说?难道朕管着她,竟比不上你跟皇后权威吗?”行晔继续问蓝惜萍。
“皇上,臣妾不是那个意思,臣妾是心疼皇上……”蓝惜萍最怕行晔这个样子,飞扬的狐狸眼不由地垂了下来。
“朕要住在哪里,如今还要淑妃来辖制,淑妃大概忘了自己的本分。”行晔换好了衣服,转身看蓝惜萍,面容三分冷怒。
蓝惜萍身子一抖,跪了下去:“臣妾再大的胆子,也不管拘管皇上,臣妾的本意不是这样的……”
“是谁在你耳边吹的风,朕自然是清楚的。你在宫里这么多年,也该学会用用脑子,不要总指望着朕来罩你。你替朕省省心,做好朕吩咐的事才是正经。”行晔说完,转了身,上床撩下了床帏。
蓝惜萍没想到自己一番话,惹来行晔这么大的怒气,她还是头一次被行晔这样撂在地上。
她正思量着要不要上前认个错服个软,就听行晔在床上喊道:“茂春,送淑妃回宫……”
从那天开始,后宫之中再也没有人敢明着提疏竹宫的事了。当然,私下里的暗议是杜绝不了的。宫里甚至传出一种离谱的说法,说什么疏竹宫中住着一只千年狐狸精,当年的清妃就是被狐狸精附了身,迷得先帝神魂颠倒。如今这样缪美人被罚进疏竹宫之后,又被那狐狸精给瞧上了。
这些话,缪凤舞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因为她这里有行晔身边伺候的人,有几个因见缪凤舞受宠,就有了巴结之心,经常将外头的话讲给缪凤舞听。
缪凤舞表面不动声色,内心里却越来越忧虑。她感觉这疏竹宫里的清静日子,怕是很快要结束了。
转眼间,又是一个冬天降临了。
那日缪凤舞做好了饭,一直等到暮色四合,仍不见行晔到来。她估摸着今儿行晔不会来了,便自行用罢晚饭,带着玉泠玩了一会儿,搂着玉泠睡着了。
睡梦之中不知道什么时辰,突然感觉有人在摇晃她的身体。她睁开眼睛,现屋里没有点灯,一个人正趴伏在她的身上,扳着她的肩膀用力地摇。
不过她没有害怕,因为她闻到了行晔身上那特有的龙涎香气。
“皇上……”她惊异于他这么晚跑过来,也不掌灯,摇着她不说话。于是她匆忙爬起身来,摸到了火折子,点亮了灯。
等屋里光线明亮起来,她再回头看行晔,吓了她一大跳。
只见行晔衣衫半敞,脸色青白,似乎非常怕见灯光,用手遮了脸。缪凤舞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往日那个威武庄严的北魏皇帝,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皇上……你这是怎么了?”
行晔从床上跳下来,使劲地将缪凤舞抱在怀里,口中喃喃道:“又死了……又死了……”
他的声音像是饱受惊吓,缪凤舞听得浑身冷:“皇上,谁死了?你坐下来,嫔妾给你倒杯热茶。”
行晔像是听不到她说什么,只是重复着那句:“又死了……”狠狠地箍着缪凤舞的身体,不肯松开。
正在缪凤舞出气都困难的时候,门被从外头推开,茂春一脸惊慌地冲了进来,见行晔站在那里,长出一口气。
“茂公公……”缪凤舞正对着茂春,拿眼神向他求救,“皇上这是怎么了?”
茂春为难地犹豫了一下,随即上前,轻声唤行晔:“皇上,这里是疏竹宫,缪美人在这里呢,皇上……”
行晔好像听到了茂春这一句,松开了缪凤舞的身子,认真地看着她的脸。好一会儿,他似乎认出缪凤舞来了,愕怔地叫她:“凤舞……”
“皇上,是嫔妾呀,你的手好凉,嫔妾给你沏一杯热茶好不好?”缪凤舞虽然不知道生了什么事,但是见行晔这个样子,她很是心痛。
行晔闭着眼睛垂了头,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拉着缪凤舞,飞奔出了后殿,直往疏竹宫外跑去。
缪凤舞被他拽得跌跌撞撞,实在跟不上他的脚步,哀求道:“皇上要去哪里?嫔妾跟着便是,求皇上慢一点儿……”
行晔似乎很心急,见拖不动她了,便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丢到了肩膀上,扛着她出了疏竹宫,直往太极宫跑去。
缪凤舞搭在他的肩上,头朝下,被他颠得七荤八素,也不知道他在往哪里去。
等到她被放到地上,她只觉得天眩地转,镇静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她现自己被行晔带进了一间密闭的小屋内,四下里没有窗子,只有一扇铜铸的门,牢不可破的样子。屋内除了一张床,什么也没有。
可是缪凤舞的目光落到那张床上时,她只觉得浑身“嗖”地冒出凉气来,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张床上躺着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体形与装扮,缪凤舞是非常熟悉的。
这份熟悉,不是源于两个人常常相见,而是因为她常常想起,尤其是她被幽禁在疏竹宫里的那一年多时间里,每当午夜梦回,她就会想到那个冬天的夜晚,宋显麟带着她飞越金水河,潜入太极宫宣和殿中,伏在房顶上时,她见到的那一幕一幕的场景。
是的,眼前这个女人,正是宋显麟寻遍太极宫也没有找到的那个面具女子。而此时此刻,她真正像一条死鱼一般,毫无生命力地软趴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