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里,伤患被看作是很晦气的事情。
因此,在皇宫的最西侧,靠近奚宫的地方,有一个专门安置那些患病受伤、无法自理的宫人太监的地方,叫做安乐堂。
那些在主子们面前得脸的奴才,有病自然是不必往安乐堂送的,延医问药,都有主子关照着。
可是一些低阶的宫人宦人们,根本没人关心他们的死活。这些人生了病受了伤,先想到的是不要以病气遗骼污了禁掖,赶紧将他们挪到安乐堂去。
安乐堂里有几个年老的太监和宫女看守着,进去的人,随便给些常见的草药,生死就靠自己了。
请大夫看病?外面的大夫进不了宫,宫里太医院的太医们连主子们都照顾不过来呢,有谁来这鬼气森森的地方,给这些命如草芥的奴才们看病?
于是,进了安乐堂的人,如果生命力旺盛,自己从鬼门关溜达回来了,那自是应该当重谢掌房官,消假供职。如果不幸没有捱过这一遭,那便直接从安乐堂送到净乐堂,给一副薄棺,焚化了事。
安乐堂里常年居住着染疾患病之人,几乎每天都有人熬不过病痛,殒在这里,因此整个院子阴戾之气很重。这里的所有屋子都是常年不加修葺,灰丧颓败。再加上时不时从各个屋里传出来的病痛呻吟之声,让进来的人心中顿觉凄凉,好像是生命走到了尽头一般。
缪凤舞在瑶华宫被责打之后,伤重不能起身,还没等进广乐司的门儿,就被林大海打抬到了安乐堂。
她以前在奚宫里,是和一群八九岁的小丫头住在一间大屋子里。如今到了这安乐堂,反倒独门独屋地住着。
可惜这屋子破门破窗,晚上风稍大一些,就会吹得那扇窗户“呼呼”乱响。整个屋子里只有一张旧得看不出原来漆色的木床,还有床头的一张凳子。
缪凤舞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柳花纤坐在那张破凳子上,给她往身上搽着药---这药是宋显麟送到赵婆婆那里,由赵婆婆送到安乐堂来的。
“我原本看着你是个灵通的人,怎么竟笨成这个样子?”柳花纤手下轻轻地涂着药,神情却是咬牙切齿的,“早跟你说过要防着那个苗贱人,从奚宫到瑶华宫,这么远的路,一个把守的人都没有?如果这宫里的宫禁真是如此疏松,侍卫营的人都得拉去砍了!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吗?竟丝毫不起疑?”
缪凤舞额头抵在硬梆梆的枕头上,白着一张脸,咬牙不作声。现在回头想想,可疑之处当然很多,不光是宫禁疏松这一件。比如那两个舞姬,明明就在她的前面,可是她走了半个时辰,也没见这两个人半条影子。
可在当时,她似乎着了魔怔一般,心里只想着快些找到万寿山,对周遭的可疑之处居然丝毫不察。
现在想来,也是她活该受这一遭的罪吧。那苗若蓉是抓住她一心要见皇上,又加上她进宫不久,对宫里的事不甚了解。但凡在这宫里有点儿年头的人,谁会相信从奚宫到万寿山,会有那么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柳花纤见她不说话,摇了她一下:“疼得厉害吗?你可要挺住,你要是废在这里,那苗贱人可得了意。”
缪凤舞闭了一下眼睛,忍下了被疼痛逼到唇边的闷哼声,侧脸看向柳花纤:“花纤姐姐,我没关系,一点儿皮外伤,不碍事的。”
“这还没关系?瞧你这大腿……唉,真够狠的,明明知道你是跳舞之人,偏偏往腿上打,这不是存心吗?”
柳花纤是个直肠子,想到哪里说到哪里。缪凤舞听着,心里一阵悲哀。
在虹风舞馆的时候,她这一双腿被虹骊珠护之又护,被众姐妹妒之又妒。
她就是靠着这双腿,在登台那日惊艳四方,吸引住了行晔的目光。也是靠着这双腿,在媵州的庆功宴上,她跳出那么激越昂扬的剑鼓舞,得到行晔的赞赏。
可是眼下,她这双腿被打得伤痕累累,昨晚她自己尽力地扭转身,往伤处看了一眼,顿觉毛骨悚然。就是虹风舞馆里的人犯了错,虹骊珠也从不曾把人打成这种触目惊心的样子。
好在她昨天给了春桃好处,行刑的人手下留了情。虽然看起来血肉模糊,挺吓人的样子,实际上未伤根本,不会留下后患。
只是这一来,中秋宴上的月宫飞花,她肯定是上不了了。她费尽心思争取来的一个见到行晔的机会,就这样轻扇着翅膀飞走了。
多奇怪,她此时竟没有感到有多么伤心。
她只是在心里鄙夷着自己,感觉自己像一个傻子,踩着梯子爬上树去,就妄想着揽月摘星。
柳花纤给她上好了药,将她的中裤提上去,掀被盖好:“婆婆送来的药还真是管用,昨儿上了一回,今儿就结了薄痂了,照这个样子,你这伤确也不是什么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