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当她听说皇上站在凤仪宫的门口呆,她咬紧嘴唇,鼓了鼓勇气,整理了衣裙,快步出了凤仪宫,迎着行晔直过去:“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既已到了臣妾的宫门外,不如就进去喝杯茶吧。”
行晔看着赵元灵,这位别人硬塞给他的皇后,他这些年一直在心里怨恨着她。虽然有时候他能看出她的尴尬与窘迫的处境,可是因着对她父亲的仇恨,他一直不愿意对这个女人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温情。
此刻,尘埃即将落定,他对赵元灵反而有了几分同情。
他默然不语,令赵元灵更加的心慌,终于忍不住问道:“皇上……传谕封了内宫,到底生了什么事?”
“恩……是生了一些事情。从今天开始,你就不是朕的皇后了,你搬去冷宫吧,废后的诏书随后就到。”
行晔说得平静,赵元灵听得也很平静,似乎她早就在等着这一天。她没有哭没有求,挺直脊背站在那里,声音却稍稍有些黯哑:“臣妾遵旨……”
行晔此时却没有了在殿上戏捉赵崧时的那种快感,他冲着身后的人摆摆手,有几位随行太监会意,上前看守在赵元灵的身旁。
行晔转身往长春宫走去,没有再回头。
这座皇宫即将生一些变化,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些变化将尽数掌握在他的手中。这是他登基以来,从未有过的笃定与踏实的感觉。
皇后被废,这个消息传得比行晔的脚步要快。他刚来到长春宫的门口,正迎上太后急匆匆地往外走。母子二人在宫门那里遇上,太后顿住,看着行晔,神情于焦虑转为惶然。
“母后这是要去哪里?”行晔问。
韦太后正了正脸色,仰起头来说道:“哀家听说皇上在凤仪宫的门口就废了皇后,估摸着皇上接着就会来长春宫,哀家打算到宫门口候着皇上……”
行晔听出韦太后话中的意味,轻松地一笑:“母后多心了,儿臣来长春宫,是打算跟母后商议一件事。”
韦太后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心里依旧是别扭的,便说道:“商议什么?废后吗?你不是已经废过了吗?立后吗?怕皇上心里早有人选了吧?皇上来此,大概也只是想知会哀家一声吧?”
“母后,难道你不想问一问,儿臣为什么要废后吗?”韦太后刻意地逃避问题,行晔便直接问她。
“你早就想废了皇后,哀家也不必多此一问,要废要立,你自己说了算。你也来知会过哀家了,礼数尽了,哀家心领了。皇上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就请回吧。”韦太后看行晔的表情,隐约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便也不问,只想一会儿去打听清楚了,她也好有个应对。
可是行晔既然来了,就抱着要打击到韦太后的决心。他见韦太后欲转身回去,便上前一步,挡在她的前头,说道:“母后即便不问,生了这么大的事,儿臣也应该来向母后禀告一声。昨晚在天牢里生了一件大事……”
他将龚宓劫持缪凤舞,企图救出马清贵的事前后一说,韦太后当即就白了脸:“你……你不会是把哀家也当做是鸿天会叛党吧?”
“一切都在审办之中,朕的国丈与内侍监掌控着鸿天会,这样耸人听闻的事都能生,没有查清事实之前,朕也不敢轻言谁是清白的……”
韦太后心中一紧,眯了眯眼睛,看着行晔淡然轻松的样子,暗下咬了咬牙,挤出一个笑脸来,上前携了行晔的手:“咱们娘俩儿也别站着说话了,你随哀家进去喝杯茶吧。”
行晔也不拒绝,顺从地跟着韦太后,进了长春宫,来到正殿之上。
宫人奉了茶上来,韦太后便将她们摒退。殿上只剩下太后与皇上两个人,她开口说道:“皇上演的一场好戏,悄然声息的,就把人给收拾了。皇上的这些招数,用在马清贵和赵崧身上,倒是蒙混得过天下人的眼。可是这一招对韦氏怕不好用了吧,哀家身为一国之母,韦氏皇亲外戚,若说造反,怕是没人会信的。”
行晔不紧不慢地应道:“今儿在早朝上,赵崧也质疑是朕有意诬构,朕打算带他亲见马清贵,当面对质,母后要不要与跟着一起去?朕昨晚去问马清贵的供,他还威胁朕说,如果让他见一次母后,他就什么都招,所以朕倒是愿意带着母后去一次天牢……”
韦太后的脸上顿时红一阵青一阵,想低头喝茶掩饰,偏偏手又抖得厉害,干脆将茶盏一放,恼道:“皇上这是什么混帐话!你是不是乐昏头了?对哀家也敢出如此轻佻之言?”
“儿臣知错!”行晔也不与她强辩,马上认错。
韦太后挽回一丝颜面,镇静了一下,方才说道:“这里只有你我母子二人,你不必跟哀家兜圈子,你想怎么样,直接说出来就是了。”
既然太后直问了,行晔便直接答道:“母后,前一阵子大国舅与国丈大人及马清贵过往甚密,朕不能在臣工面前偏袒皇亲,为正视听,少不得要查一查……”
“你要哀家怎么样,才肯放过韦氏?要不哀家自请去朝云寺,腾出宫里的地方,让你把亲娘接回来?或者干脆哀家自裁以谢罪?”韦太后眼圈红了,两边额角的青筋都突跳了起来。
行晔摆手道:“母后言重了,母后对儿臣有养育之恩,儿臣岂会做出那种不孝的事情来?况且清太妃她……儿臣问过她的意思,她是断不肯回宫来的。大国舅之所为,朝中臣工都看到眼里的,朕实在是……”
“你别说了!”韦太后打断了行晔,“哀家也不会让你背上不孝的罪名,不如就把长春宫辟出来给哀家做佛堂吧,从此闭门礼佛,至死也不出长春宫的宫门,今后韦氏失了哀家这样一个靠山,自然会收敛顺服,皇上可以不必担心,你看可好?”
这样最好,朝中正动荡不安,行晔也不想过分牵连,搅得人心不宁。但是太后这一支力量,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震一震,以后怕是再难寻到他们的错处。
于是行晔起身向着韦太后施了一礼:“母后一向识大体,儿臣听从母后的安排。”
韦太后眼泪刷地流下来了,她争了一辈子,到最后落得个青灯佛影、软禁终身,真不知这碌碌一生,背负了那么多的罪孽和屈辱,为的是什么?
可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不退隐,就会祸及整个韦氏家族。她了解行晔,他从登基那一天开始,就在等这一天的到来。过了今天,他将摆脱所的有束缚,真正建立起属于他的王国。而这些年他所受到的束缚,就包括了韦、赵两家外戚。
她在默默地流着眼泪,行晔就在一边垂目不语。直到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拈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哑着嗓子问道:“废了赵皇后,你是不是打算立缪贵妃为后呀?”
行晔想了想,还是点了头:“她的背景简单,立她为后,朕以后都不会再有外戚之患。”
韦太后叹息道:“也好呢,她是一个单纯的女子,皇上是她唯一的依靠,她对皇上一定会全心全意。皇上前半辈子着实辛苦,后半辈子有一个知疼知热的人在身边,哀家也放心了。”
“母后……”行晔微微心酸。
“哀家……对不住你,你是一个好皇帝,因为哀家年轻时的冲动和莽撞,让你平白背负了许多的负担,你……不要太恨哀家……”韦太后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在企求。
行晔的心一揪,语气也和缓了许多:“不会,儿臣还是愿意多想一想母后当年慈爱抚育的事……”
“好……好,你去吧,哀家就此闭宫了,以后见面怕是难了,你多保重。”
“母后也多保重。”
行晔说完,转身就要离开。他才迈开脚步,就听到韦太后在身后叫他:“晔儿!”
她许久不曾用这个称呼了,行晔差点儿没忍住心酸,背着她站了一会儿,才转回身来:“母后还有何吩咐?”
韦太后眼中突然闪出怨戾的光,咬牙道:“我们母子一场,最后只求你一件事。马清贵那厮,不将他千刀万剐,哀家死都难以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