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一直在想老爷子动这么大肝火的原因,凭他对老爷子的了解,如果只是因为演出险些迟到,不至于动家法。
沉默只换来一记藤条破风的声音,将他满脑子的思考全部盖住,“啪!”——毫不留情的硬声脆响让旁人听在耳朵里都头皮麻,更别提直直抽在皮肉之上。
大褂裤子本身就单薄,根本起不到什么阻碍作用。
就这么一藤条下来,裤子定是要破了。火辣的疼痛已经由一处向浑身散开来,头顶的汗珠慢慢渗出。痛得顾贺良忍不住要下滑,要死死抓住书桌的边缘才撑下。
在顾贺良尚年幼时,他曾目睹过师父和几位师叔吃藤条的过程,当时只觉得舞起来像是京剧行头里的雉翎般虎虎生风,这是第一次亲身体验。
所有的强硬,别扭说不出口的话,强掩饰的小心思,都在肉。体的疼痛下溃不成军。
“我不该……”
本来见顾贺良仍然犟着脾气不肯说话,顾宝深又要狠下心来,刚一甩藤条要落下,却听见一声从牙缝里咬出的声音。
顾宝深硬生生地将手停在半空中,听顾贺良梗着脖子说道:
“我不该两厢权衡。”
阒静的气氛在祖孙俩人之间缓慢流动良久,顾宝深才放下藤条,又恢复了往日和颜悦色的模样,在顾贺良身边坐下。
“对了,就是这个。”顾宝深道,“人人都夸你聪明能干,其实做起事来还不如顾念。他都知道两手抓不行,你却偏偏两个都要。”
顾贺良闷闷地说道:“我必须要去上海。”
“如果为了那天我见到的小男孩儿,你需要提前安排好演出的事情,而不是硬要上台。”顾宝深简直气笑,“而且,你谈恋爱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爷爷说一声?”
“又不是早恋。”
顾宝深冷哼一声,听得出来自家孙子对这一藤条还是怄气,反正这倒霉孩子已经明白问题所在,便也懒得多说。他从衣兜里掏出药膏,递在顾贺良手里,拄着手杖慢慢往外走去。
“你自己抹,一周就好。”
顾贺良望着老爷子已经有些佝偻的腰背消失在视线里,才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缓着站起,将大褂的衣摆垂下,遮住斑驳碎裂的裤子。
虽然只有一下,不至于皮开肉绽,但破皮渗血免不了,否则也不会每走一步都被布料蹭得生疼。
他没有换衣服,就穿着这么一身大褂,关了书房的灯,离开了这个传统的顾家训诫之地。
在自顾念提出想要放弃相声而去跳街舞,到黎煜听到谈话后对他的避而不见,虽然顾贺良没有和任何人提起,也不曾表现出什么,终究还是迷茫了一阵子。
取舍这个词,很少出现在他的人生道路上。
似乎从他降生在顾家开始,未来的一切已经写好在了他面前的每一步。因此他一手抓相声课业,一手抓学校成绩,争取两边都做得最好,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
再后来硕士毕业,他没多想地就扛起了顾家相声的旗帜,心无旁骛地改良和进步。直到黎煜的再次出现,才有别的东西占据了大半部分心思。
他本以为,这次也能像以前那样,将事业和感情都安稳地放在一个天平的左右两边。
然而他错了。
没有什么能够两全其美,总有东西要放在位。
顾宝深的藤条,也无非是让他认清这个道理。
……
顾贺良是被人挤醒的。
抹了顾老爷子给的药之后,已经快折腾到凌晨三点,顾贺良几乎是趴在床上沾枕头就睡着,却一直不太安稳,迷迷糊糊地在梦境中沉浮。
因此感到身边一阵挤压后,他微微睁眼,看见毛茸茸的头在自己的臂膀旁边,屋内又一片昏暗,所以还以为是做梦。
直到身边的人动了动,梦呓两声,他才清醒些许,意识到这是现实。
“黎煜?”
顾贺良大为意外,忍不住低声唤道。
“嗯……”黎煜刚合眼不久,心里又揣着事儿,处于浅眠状态,被这么一叫就揉着眼睛醒了,仰起头去看他,“要上药吗?”
听黎煜自如地这么问,应该是什么都知道了。
顾贺良难得有些窘迫,“不用。你怎么……?”
“我自然有我自己的眼线。”
原来,当时顾贺良被叫去书房,周贺昀被叫去拿红柳藤条,俩主心骨顿时都没有了,把顾念急得团团转。
他还记得小师叔和黎老师冷战是因为他,所以生怕是爷爷不让两人在一起才动了怒,赶紧给黎煜打电话。
黎煜那边正和朋友们庆祝比赛胜利,还没睡觉,很快就接通了顾念的电话,就听到顾念那边带着哭腔说道:
“黎老师,您快回来吧,小师叔要被爷爷打死了!”
这冷不丁一句话,把黎煜登时吓得魂儿都要飞了。他几乎是没犹豫地就买了凌晨的飞机赶回来,连酒店的东西都是让吴晨记得帮忙收拾一下。
下了机场又打车,在胡同里最早一波嫩豆腐推车叫卖的时候,黎煜终于赶到了顾家老宅。
这一路顾念已经把前因后果都跟他说过了,也帮他解开了当时因为语境而导致的那个误会。
完整的语句听下来,顾贺良的意思是,街舞这个事业并不是顾念所想的那么简单,甚至对身体的要求比相声高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