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朝,雒京,一座破败的屋子。
身材瘦削,面容坚毅的韩锋,用茅草水仔细地洗过双手。
擦干手后,他接过身旁少年递来的柳叶小刀,放到油灯上,正反燎了一遍。
眼见晨光渐明,屋内亮堂起来,韩锋随手将油灯捏灭,转到屋子中央的木榻之前。
就着天窗照进的光芒,韩锋俯身运刀,切向木榻上赤裸的男人。
柳叶刀锋利异常,轻而易举地将男人的腹部剖开。
鲜红未褪的内脏,暴露在空气之中。
粉嫩的颜色,昭示此人新丧未久。
“五郎,琵琶钩。”
韩锋吩咐一声。
守在旁边的少年,闻言如梦初醒,慌张地拉起两条拴着链子的铁钩,左右扣在尸体的创口上。
“油脂。”
拓跋五郎捧过两个大缸,放在尸床左右。
掀开盖子,一股异香扑鼻而来,少年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上好的黄油,要白白浪费在死人身上——这些西番蛮子,真是不可理喻。”
拓跋五郎忍不住小声嘀咕。
“莫谈与你无关之事,以免听到逆耳之言。”
韩锋说了一句,接着便从缸中挖出满满一抔油膏,抹在空荡荡的尸腔之中。
拓跋五郎看着认真工作的韩锋,莫名地想到了北市的突厥厨子,他们烤全羊的手艺,似乎也是这般。
想到这里,五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韩锋却面无表情,显然早已习惯这工作。
混合着乳香没药的油脂,散出浓郁芳馨的香味。
这种凝稠如同石蜡的珍贵油脂,不仅封住了尸体内的切口伤痕,还反浸入血管皮肉之中,让苍白的尸体,逐渐润泽起来。
干瘪的尸身,在油脂的浸润下,慢慢变得如精巧的蜡像。
眼见两坛油膏即将用尽,韩锋伸手道:“把东西给我。”
然而这次,少年却没有丝毫动静。
韩锋抬起头。
拓跋五郎正捧着一个小匣子,目瞪口呆,看的入迷。
那是一只錾刻重纹的铜盒,工艺甚是精巧,里面垫着层层叠叠、织金绣银的蜀锦。
蜀锦之中,卧着一只纯金打造,镶满宝石的虫子,合拢的双翼薄如细纱,透明的琉璃眼珠中,仿若有流光划过。
哪怕是弱智看了,也晓得,这金虫必然价值连城。
“韩大哥……这……这……”
拓跋五郎双目圆睁,舌头打结,连说都不会话了。
韩锋却无动于衷,随手取来金虫,就像捏一块极为普通的石子一般。
眼看金虫就要被放入尸腔之内,拓跋五郎慌忙拦道:
“韩大哥,反正这尸体也要缝起来,那些西番蛮子最是敬尸畏鬼,绝对不会剖尸查验——不如我们……”
“五郎,邪贪一生,灾殃必至。”
韩锋说了句尸匠的俗谚。
雒京之内,百族杂居。
远至拂林、大食、波斯,近到高丽、南陈、大理。
车马辐辏,人流如织,万国宝货汇聚。
各种信仰,无奇不有,千神百庙栉比。
《大乾律令》规定,无论何族之人,死后的尸身,都要统一交由衙门所隶的贱民尸匠处理。
死者的信仰不同,送死的规矩便千奇百怪。
有的如中原王朝一般,讲究入土为安;
有的则敬奉三宝,相信火葬才是脱生极乐之途。
蕃洲人笃信苯教,以骨饲鹰,谓之天葬;
失韦人虔拜萨满,置尸于木,名曰树葬。
在不违反大乾律令的情况下,尸匠需按照死者家乡的习俗处理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