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再说话,直至他们商议结束,都只是默默站在一旁。
灯火阑珊时,众人终于散去。
双澄走在最后,临迈出大厅时,低声叫住了丁述。
“师傅。”厅内烛火已灭,她扶着门扉站在昏暗中,语声低落,“你……还是不会改变主意?”
丁述站定在檐下,略侧过脸,道:“你只需见机行事,不必顾惜我的性命。”
她紧紧咬着下唇,手指几乎要掐进木门去。丁述沉默片刻,又道:“双澄,我知道你未必能亲自下手杀了官家,但你却也不该再劝阻我。那么多人,就因为官家与太后的一己之私而枉送了性命。你难道还要我继续等下去,一直等到自己也年老体衰,再也寻不到任何复仇的机会?”
“……我……不希望师傅也因此有任何危险。”她含着泪道,“凌香所说的以后,我不敢有什么寄望。如果师傅一定要以死相拼,那我又有什么理由苟活下去?”
丁述霍然转身,苦笑数声:“你不是一直希望能与赵令嘉在一起?”
“师傅觉得明日之后,我还能与九郎有一丝机会?”她神情悲凉,双目沁润了水雾,“事到如今我已然猜到,淮南王绝不是要替傅家翻案那么简单,明日官家前往繁塔,他却早已布下重重圈套,是想借机谋权篡位。若是淮南王逼退官家,说不定九郎也会被他们除去。若是他们的计划落败,那么我就是乱党一员,九郎与我相识那么久,恐怕也要遭到牵连……”
丁述怔了怔,犹豫许久,才道:“只要九郎愿意服从淮南王,他们应该不会连他都不放过。”
双澄还待说,他却似乎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过身子低声道:“夜已深了,明日一早就要行事,你先回房休息罢!”说完,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快步走下了台阶。
直至丁述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双澄才疲惫地走出了厅堂。本该回房休息的她却独自来到了园子里,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怔了许久。
露水沾湿了她的单薄衣衫,天际数点寒星隐约可见,但不过多时,却又被缓缓移来的云层遮掩。花香浅淡,微风四起,她低头,隔着衣袖握着手腕上戴着的红线银珠,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映月井畔。
那时他与她并肩而立,望着清澄幽深的井水,宁静得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我只要找到了心底真正喜欢的人,便要一生一世和她好,再不要旁人的打扰。
他向她这样说过,无论是在太清宫外,抱着伤心失意的她时,还是回到汴梁之后,聚少离多的时候。他总是这样认真,认真得让她至今想来还觉愧疚。
当初为了让九郎不再与自己有什么牵连,而在船上有意离他而去,可现在一想到明天将会生的事,双澄便再也不能忍受。
她没法想象如果真的天翻地覆,九郎会有怎样的遭遇。
******
万籁俱静的时候,双澄回到了房中。
束,换夜行衣,整顿腕间银钩。随后,推开后窗,翻身跃出。
经过这些天的暗中观察,她已清楚每一班护卫巡视的时间与路线。整座庄园已悄寂无声,她疾行穿过了花园,飞奔向荒僻的后院。
马厩边没人看守,她飞解开一匹黑马的缰绳,正想将它牵走,忽听远处脚步声响,竟是有护卫提前走到了此地。
双澄情急之中伏身藏在草垛后。寂静之中,有灯笼摇晃着出现在小路那端,护卫们果然沿着路线缓缓而来。她的身子几乎蜷缩成团,耳听得脚步声渐渐迫近,更是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就在她面前经过了,只要再忍耐片刻,他们就会拐弯走向另一端。
可是不知为何,有人却在近前停了下来。
“什么事?”一人低声问道。
那个停在路边的人答道:“你看那匹马,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双澄的心猛然一跳,手紧握着袖间机括。可就在此时,一名护卫却又望见远处有身影晃动,像是有人在院中走过,不由高声道:“那边是谁?”
那人却未回答,反而朝着庭院深处快步而去。
“走!”护卫领领着众人飞追去。
双澄伏在干草后一动也不敢动,听得脚步声纷沓,过了一阵,才探身出来。
周围已经静寂无人,只有马匹被吵醒后微微刨着地。她定了定心神,飞快地牵着黑马奔向后门。
仓促间推开大门,扑面的夜风席卷而来。她飞身上马,远望前方漆黑寂静,犹如深沉瀚海。她一振缰绳,朝着前方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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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苍茫夜间奔袭,一时辨不清自己所在的地方,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其所能地远离那座庄园,远离那群人。
她不知自己现在做的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作为傅家的后代,她竟没有想要急切地杀了官家与太后为全家报仇的心。这一点,就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接受。
她不想出卖凌香与师傅,可是也不想让九郎身陷罪责,因为她而受到莫大牵连。
骏马一声嘶鸣,奔上一处高地。
夜风习习,拂乱双澄的长。远处似乎有马蹄声响起了,她仓惶四顾,却看不到光亮。
如果被他们抓回去,等待她的,不知是怎样的局面。
她奋力扬鞭,骏马载着她跃下高地,重重踏在了飞扬的尘土间,穿行于莽莽平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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