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安往前走,她的手没有从他手上松开,所以他只有跟着上前。netg上的人很明显已经十分虚弱,就连这样半坐起来的姿势对于她来说都是一项艰巨的工程,她看着netg前的止安,连呼吸都清浅到微不可闻。
疾病和死亡对于纪廷来说都不是出奇的事,他从走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从那双已经混浊的眼睛里知悉,病netg上这个被称做汪茗、据他所知很有可能是止安生母的女人已经到了人生的最末端,那是多么巧妙的妆容也掩盖不了的弥留前的死亡气息。他见过无数的病人,其中不乏将死之人,但他从来没有看过眼前这样的qíng景,嫣红的唇衬着枯败的脸,真真有一种qiang烈到绝望的视觉反差,所谓的红粉骷髅,莫过于此。然而,这本应是可怖而诡异的一幕,却因为那张脸的主人奇异的平静通透的神qíng而变得耐人寻味,让人感觉到即使眼前这个人虚弱到连呼吸都困难,骨子里那份骄傲依然还在。
刚才的起身和妆扮似乎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此刻的汪茗只是靠在netg上,一动不动地凝视止安,忽然扯动嘴角,笑了一笑。
止安像出了神似的同样看着那张脸,直到netg上的人微微张口,声音几乎微不可闻,&1dquo;你是止安。”
她没有询问,而是用一种平静到冷漠的语气陈述着一个事实,止安也不答她,站在一边,倔qiang到近乎无qíng。纪廷觉得自己的手微微的疼,她的指甲几乎嵌进了他的rou里。
汪茗浑不在意,她看着止安,却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1dquo;你是我的女儿,可是我从来没有爱过你。”纪廷没有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他忽然觉得心很痛,为着止安。
止安的声音有些喑哑,&1dquo;真好,我也没有把你当做我的什么人。”
汪茗闻言再次笑了,上过妆的红唇愈加妖艳,&1dquo;不管怎么样,你真的太像我。”她的目光开始从止安的身上移开,转而投视在一旁的纪廷身上,竟然有些怔忡。
纪廷在她的注视下有些尴尬,然后他听见止安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1dquo;他姓纪。”
汪茗没有什么反应,那点怔忡散去后,只余漠然,她没有再说话,眼睛渐渐地呈现半开半合的状态,最后竟连胸口的起伏也看不见了。止安带了点惊恐地看着纪廷,纪廷上前察看了一下汪茗的qíng况,然后将止安拉到一边,低声道:&1dquo;暂时没事,只是过于虚弱&he11ip;&he11ip;不过,估计也是这几天的事qíng了。”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他带着点小心翼翼,害怕看到她伤心的神qíng,她只是低头,然后说:&1dquo;我们走。”
就在两人走到屏风边上的时候,他们听到病netg上传来低到微不可闻的声音,她说:&1dquo;谢谢你&he11ip;&he11ip;”
止安没有回头看,她的脚步短暂地停留了几秒,最终还是跟纪廷一同走到了屏风之外。
谢斯年还是像他们来时一样靠坐在沙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依旧的yīn鸷而英俊。
&1dquo;怎么样?”他问止安。
&1dquo;还能怎么样。”止安面无表qíng,&1dquo;来也来了,我该走了。”
谢斯年叹了一声,起身送他们到门口,开门的时候正迎上浩浩dangdang的一批人。纪廷认得打头的是肝胆科的主任,他身边是医院的赵副院长,后面还跟着三两个貌似主治医师和主管护士的人,他们都簇拥着走在当中的一个年轻男人。那男人不过三十出头模样,戴副眼睛,一件白色衬衫不染纤尘,看上去斯文而矜贵,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手上捧着一大束百合。
纪廷不认识这个男子,但是从赵副院长和肝胆科医护人员谨慎而带着恭维的神qíng里不难看出此人来头不小。那男子与止安三人迎面遇上,不期然地微笑,&1dquo;顾小姐也在这里?还有谢教授,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希望没有打扰你们闲话亲qíng才是。”他的笑容闲适从容,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良好的教养和毫不张扬的优雅。谢斯年看着来人,面无表qíng,止安脸上却带着习惯xing的嘲弄笑容。
&1dquo;有什么事可以让6先生大驾光临?”
那个被止安称做&1dquo;6先生”的男子看了看身后捧花的人,说道:&1dquo;不管怎么说,汪女士都是家父的故友,如今家父虽然不在了,汪女士忽染沉疴,我来探望一下也是应该的。”
谢斯年冷笑,&1dquo;她活不了多久了,你又何必惺惺作态呢?”
6姓男子面露愕然之色,语气甚是诚挚,&1dquo;我今天来,的确是真心诚意地探视汪女士,如果确有不便之处,那我也不多做打扰,只将我们6家的心意送到便可,想来汪女士也不会怪罪我们做晚辈的没有礼貌了。”他说完,身后的男子会意地将花jiao到尾随其后的值班护士手里,护士立刻飞跑着找来了花瓶,将那一束百合cha入瓶中,就要往病房里送。
谢斯年在护士经过身边的时候,将她拦下,&1dquo;不必了,她在病中,太浓重的花香味对她反而是一种刺激。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还是请回吧。”
那护士没有再往前走,只是回过头去看那男子的意思,那男子也不生气,只叹了口气,&1dquo;那真是太可惜了,我还记得家父曾经提起,汪女士当年独爱卷丹百合,多少裙下之臣恨不能用这花铺满她家卧房,想不到这花依旧盛开,人却&he11ip;&he11ip;”
谢斯年皱眉,但似乎理智在提醒着他克制。
那男子见他没有说话,继续说道:&1dquo;不过,我很佩服谢教授,听说汪女士自从病后不肯再见你一面,你还能如此坚守在病netg之外,当真是难能可贵,能有你这样的知己,汪女士也算是此生无憾了,更不枉费当年她投入那么多财力和心血对你的栽培。”他看着谢斯年,眼里饶有深意,随后不待谢斯年话,又话锋一转,&1dquo;不过既然来了,我想有一件小事顺便在这里说明一下。孙律师&he11ip;&he11ip;”
他身后那个西装革履的男子闻言立刻上前一步,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资料,&1dquo;是这样的,6老先生生前曾经将名下的一间画廊馈赠给汪茗女士,但是,在他老人家过世后,我们现当中的馈赠手续出了点小小的问题,也就是说,该画廊至今仍应当归属于6家。鉴于汪茗女士与6家的渊源,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变更她对该画廊的经营权,画廊的所有利润也一概归汪女士所有,但是,如今汪女士病危,我们就很有必要在此对各位说明一下,假如很不幸的,汪女士离开人世的话,6家将收回对画廊的所有权限。如果汪女士的后人有任何异议的话,完全可以到我的律师事务所,我将给予更详细的解释。”
谢斯年气极反笑,&1dquo;你们6家财雄势大,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人死万事空,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值得计较的?”
&1dquo;如果在这个事qíng上我们可以达成共识,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关于这件事qíng,我觉得有必要征询一下顾小姐的看法。”那男子客气地说道。
止安拉着纪廷往前走,&1dquo;你们爱怎么样都可以,跟我完全无关。”
她走过那男子身边的时候忽然绽开一个明媚无比的笑容,&1dquo;对了,差点忘记了,6笙,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周围的人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站在那男子身后的孙律师脸上不禁变色:&1dquo;顾小姐,你要考虑这样说话的后果。”
止安一脸的满不在乎。
6笙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但还是抬制止了孙律师,他回报止安一个笑容,&1dquo;我从来不跟漂亮的女孩计较,尤其是有个xing的漂亮女孩。顾小姐长得跟令堂当年一样迷人,但愿你比她幸运。”
纪廷此时还穿着上班时的白大褂,他在赵副院长等人疑惑的神qíng中,带着点尴尬跟止安一起离开。一路上,他觉得他有很多话要对止安说,但是一时间头绪太多,他暗暗看她冷得像冰霜一样的神qíng,深感现在并不是谈他们之间事qíng的好时机。
止安跟他走到门诊部的门口,说:&1dquo;你回去上班吧,我还有点事qíng。”
&1dquo;你去哪?我怎么找你?”纪廷急了,他总害怕她像从前,一个转身,就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
&1dquo;我找你比较容易些。”她松开两人一直牵住的手。
纪廷有些失望,但是他知道止安的脾气,也没有再问,只说:&1dquo;我&he11ip;&he11ip;我等你来找我。”
止安笑笑,转身离开,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现纪廷还在原地看着她,便没好气道:&1dquo;你gan吗还在这里?”
纪廷微笑,&1dquo;我看着你走,就想知道你会不会回头看我一眼。”
止安低头,不知道想些什么,纪廷在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往前,她已经上前几步,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他感觉到她的唇贴了上来,毫不犹豫地回吻她,脸颊相贴的时候,他感到了她眼边的濡湿。
他走回诊室的时候,不是没有察觉到同事促狭的目光,就连袁教授也打他,&1dquo;小伙子平时看起来斯斯文文,想不到还挺热qíng,有这么漂亮的小女朋友,也难怪我们医院的医生护士你一个也看不上。”
没过几天,纪廷开始认识到,自己当时没有执意地让止安留下联络方式是极其愚蠢的,他居然相信了她真的会来找他,然而每一天,他都在等待和落空之间度过,有时在医院里看到相似的高挑瘦削的背影,都没来由地一喜,随即是长长的失望。
他不止一次地想起山顶上的那个夜晚,那是他一生中,第一次体会到如此极致的快乐,与自己梦寐以求的那个人共同分享的快乐。当他在止安身体里面战栗着迸she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完整的,连所有的回忆、等待都完整了。他终于拥有了属于他和他爱的人最隐蔽的秘密。
然而,她没有来找他,就连左岸的人也说,她已经请了一段时间的长假。
在医院门口跟她分开的一个星期后,他得知了肝胆科528房病人的死讯。听那边值班的护士说起,整个死亡的过程相当平静,没有死前的挣扎,也没有亲人的号哭,只有一个自称是她朋友的男人为她送终,不过由始至终,那男人也没有亲自看她的遗体一眼,全权委托医院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代为处理,只是最后领走了她的骨灰。
纪廷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他并不喜欢谢斯年,相反,他在意谢斯年在止安心中的地位,然而在这一刻,他同qíng这个男人。
他还记得汪茗临终前,止安在病netg前指着他对汪茗说的那句话,再想起在学术界成就斐然的父亲偶尔怅然的神qíng,有些答案便呼之yù出,但他不愿意深究,人已经死了,所有的爱恨过往都应该随之灰飞烟灭。当然,他也没有打算将这件事qíng透露给任何人,何必再去揭那些陈年的伤疤,上一代的事qíng他无权过问,只想跟止安好好地在一起。
第十六章幸福的长度
因此,得知汪茗死讯的那一天,下班后的他特意来到了上次6路给他的那个地址,他在小院外长久地徘徊,庭院里门户紧闭,悄无声息。当夜幕降临后他无奈地回到自己的住处,抑止不住的身心疲惫,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他闻到了熟悉的烟味,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侧的走廊上,一点微红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