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只有第一的項目,才能被選中實施。
「秦總的意思是,我贏了,只是贏得不光不彩,有名無分。」沈南昭沉聲道,他扯了扯嘴角,卻根本笑不出來。
「所以秦總把我喊過來,只是為了羞辱嗎?」他捏緊了手中的紙張,手背的青筋若隱若現。
「沈南昭,我讓你過來,只是需要和你說清楚——我們都認可你的能力,你是當之無愧的第一。」秦晟的雙手交叉置於胸前,冷靜致歉道,「坦白說,我之前並沒想到,你們可以完成得那麼出色,無論是出於集團或是個人,我都無法否認你的方案。」
「所以呢?」沈南昭嗤笑一聲,他將那頁紙隨手擱在桌上,眼裡一片冰冷,「這算是應急預案嗎?因為我們的方案贏了,所以採取的應對措施嗎?」
「秦總,如果是這樣的話,您完全不用把您的票投給我。」沈南昭一針見血道,「因為這毫無意義不是嗎?我寧可輸得堂堂正正,也不要贏得不光不彩。」停頓片刻,他壓抑著情緒,沖秦晟微微點頭,「抱歉,秦總,我還有事先走了。」
「沈南昭。」秦晟突然出聲喊住了他,「我很抱歉,這次確實是我決策上的失誤,將私人情緒帶入公事,因此造成了較大漏洞,我向你道歉。」
「但你也能看清楚,任何事情,一旦摻雜了過多感情,就容易失控。」
「你說寧可輸得堂堂正正,也不想贏得不光不彩——我自然能讓許程楠的方案成為第一,無論是名義上還是實際上。但你的組員呢,他們不需要這個第一嗎?」
秦晟永遠是最理智的存在,他繼續道:「我能給予的最大公平,就是將我個人的票投給你。但就集團利益而言,在與春榮堂合作的項目中,許程楠的方案絕對不能落你之下。」
「這是對你們的公平,但不可否認,也是對你最大的不公平。」
沈南昭停住了腳步,卻始終沒有回頭。
不可否認,秦晟說的是實話,他可以將票投給許程楠,讓他成為名正言順的第一,自然也無人置喙。
可出於公正,秦晟願意將決定勝負的關鍵一票投給他們組,雖然看上去對於他而言,是一種嘲諷與羞辱,但對於毫不知情的組員而言,卻是實打實的受益。
他不能因為個人的情緒,讓所有人的努力都付之東流。沈南昭閉了閉眼,始終不發一言。
「你為什麼要回來呢,也是感情用事嗎?」秦晟話鋒一轉,他問道,「如果你選擇留在外面,我可以開出遠比當初更豐厚的條件。」
「無論什麼要求,只要能做到,我們都會滿足你。」
沈南昭沉默片刻,他輕輕笑了起來:「秦總,我代表整個項目組感謝您的那票。至於為什麼要回來……」
他停頓了好一會兒,玩笑般輕聲回答:「也許打斷我的腿就不回來了。」
話音落下,他挺直脊背推開了辦公室的門,卻在關上的瞬間,像是被抽走了渾身的力氣,依靠死死握著門把手,撐住了身軀。
沉重堅硬的黃銅材質,貪婪汲取著他的體溫,就像是他無數次握住的冰冷欄杆。
無數次站起,又無數次摔倒在地。
方才他沒有說謊,當年他曾不止一次告訴自己,如果腿好不了,就不回來了。
再也不回來了。
他只想展示自己最漂亮最耀眼的一幕,如果註定殘缺,要以一副狼狽的模樣回來,那就乾脆不再出現。
可越是這樣想,他就越不願意放棄。在醫生都勸他接受現實,進行保守治療的時候,他卻一遍遍地嘗試著。就像是人魚換了雙腿學走路一樣,他一步步走在刀刃之上,哪怕疼到渾身顫抖,疼到近乎失語。
他依舊堅定地向著目標走去。
童話中的小美人魚因無望的愛,最後化成了泡沫,沒有人知道他的未來是怎樣的。
但沈南昭知道,哪怕化成泡沫,他也要回到那片海洋。
*
等到他去了趟洗手間,用冷水沖了把臉,回到座位上時,卻見項目部就像是一鍋悶開的水,正咕嚕嚕地沸騰著。
所有人臉上都有一種隱秘的欣喜,他們正嘀嘀咕咕小聲交談著呢,有眼尖的人看見他回來,便興奮地招呼一聲:「組長回來了!」
「南昭,快來快來!」
「沈哥,我們第一啦!」最藏不住事兒的陳安蝶嚷嚷道,她眼裡滿是驚喜,歡天喜地地放大了屏幕:「你看你看,剛剛公布了名次!我們是特等獎嘞!」
何肆月也笑眯了眼,露出一口鋥亮的牙齒:「我都沒敢想……」
「哈哈哈誰知道呢,幸虧『陳公館』的方案被選中實施,不參與評比,不然這個第一啊——懸吶。」有人長吁短嘆,滿臉寫著「劫後餘生」。
沈南昭勉強勾起唇角,他客氣地向諸位道賀,在一眾熱熱鬧鬧的恭喜中坐回了位置。
他的眉梢寫著溫順的笑意,但眼底卻一片荒蕪,像是秋日原野蔓延的枯草,在風中蕭瑟搖曳。
他贏了,卻因為許程楠的「不參與」,贏得荒唐又潦草。
所有人都不知道,哪怕將他們放在一起,他也會贏。
哪怕是他們的組員,都慶幸地以為這是機緣巧合,就像是名不正言不順的撿漏,這是赤。裸。裸。的羞辱。
如果說是贏了,倒不如說是輸得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