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解缙这般世间少有的大才,其秉性必定桀骜不逊,其志向必定存于社稷。
要不过二十来岁的解缙随父亲还乡读书,在家修身养性,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朱元璋为了能够保全这位大明朝的才子,不单单是施行了君上的威严,更是玩了一手君君父父的把戏。
在解缙这样的读书人眼中,天地君亲师,是严格恪守的礼教规矩,也是为人处世的基本法则。
天地自不必说,这二位开不了口。
那么就是皇帝最大,父母第二了。
如今这最大的和第二大的,都要让他还乡,他即便有天纵之才,也难以更改。
闻听朱允熥的询问,解缙的脸上流露着艰难和有余。
朱允熥见其犹豫不决,淡淡笑道:“想必,大绅兄心中也是不情愿的。”
解缙苦涩道:“皇命难违,亲情难逆。”
“事在人为!”
朱允熥目光坚定的说着,看向解缙。
如今他已经为大明朝带来了殖民的思想,接下来还有无数的内部改革,这些都是牵一而动全身的大事。
他需要有人去做事。
即便他再如何的先知先觉,事情却总是要有人去办的。
解缙这时候却是长吁短叹,面带黯然。
他能懂皇帝为何要将父亲召入应天,也知为何要让自己还乡读书。
其一确实因为他的秉性耿直不知变通。
但更重要的是其二,皇帝对他的默默庇护之意。
即便陛下为大明开国皇帝,君王权柄隆重,若是朝堂上那些大臣们对自己的攻讦和不满日盛,皇帝为了朝政的稳定,也不得不对自己出身惩治。
便如同不久之前洪武二十二年。
他指责兵部僚属渎职懈怠,玩忽职守,被尚书沈潜弹劾,自己继而被贬为江西道监察御史。
随后他又因为不满诸般朝政,屡屡上奏,朝中看不惯他的人日渐增多。
这才有了如今要随父还乡的事情将要生。
朱允熥宽慰道:“大绅兄腹中有墨,胸怀大才,不过是如同诸般多的年轻人一般,热血正直而已。”
冲动是专属于年轻人的名词。
解缙目光复杂的看向朱允熥,他现在有些不太明白,这位忽然好似一夜之间变了个人的皇孙,究竟为何对自己如此看重。
哪怕,他先前那边自卖自夸。
可对于大明朝来说,这天下是如此的大,以至于每时每刻都会有大才贤能之辈出现,继而崭露头角。
朱允熥笑了笑。
“我近来翻阅宫中存档,有幸一观大绅兄昔年奏呈《太平十策》,一时间惊为天人,令人心神震荡。”
《太平十策》是解缙在洪武二十一年入朝为官,就在朱元璋表明视他二人之间如同父子的第二天,解缙上奏万言书,主张简明律法、并赏褒善政后,有一力呈国朝诸般事的策论之言。
解缙眼神忽然恍惚,他原以为朱允熥只是碰巧今日在这教坊司中遇见自己。
只是此刻听到朱允熥说起自己在三年之前呈奏的《太平十策》,这才开始怀疑起来,朱允熥当真是特意为了自己而来。
这是朱允熥身为宗室对自己的看重,对自己才华志向展露的具象之物的夸赞。
解缙当即起身,一拜到底,起身之后郑重道:“回禀殿下,《十策》不过臣下昔年轻薄之言,未有详尽,不敢当殿下如此夸赞。”
朱允熥摇头道:“大绅兄谦逊,兄长所作《太平十策》,皆系大明江山社稷,其中虽有与我不同志之处,但大体相近。目下只恨,不能早生几载,早于兄长结识!”
他再一次的上演了真情流露,恍惚间好似昔年东汉末年三分天下,刘玄德于桃园结拜关张二人时的场景。
解缙这时也终于是动容了起来。
士为知己者死。
古之圣贤大才,无不渴望人生相逢一伯乐。
此时朱允熥对自己三年前的《太平十策》如此看重,更有推心置腹之意。以大明宗室皇孙的身份,口口声声兄长相待。
如何能叫解缙不生出一股,士为知己伯乐效死命的冲动来。
朱允熥不留余地,不放停歇:“大丈夫抱经世之才,岂可空老于林泉之下,愿兄长以天下社稷为念,往后开吾愚鲁而赐教!”
解缙彻底难以自控。
当即顿足合手躬身而鞠:“缙,少有怀才,持才入仕,自知顽固,不知变通。今遇皇孙,宗室麒麟,不畏某性,取某短才。君为宗贤,某居臣下,若能相随,大慰平生!虽肝脑涂地,亦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