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小殿下是人中龙凤自有满天神佛保佑!”元安轻蔑笑,“咱家是宫里出来的,知道膳前总要有人试毒。端上来的饭菜里根本都是干净无毒的,只是狗皇帝你的碗筷是咱家浸在毒菇里一天一夜过。同一桌菜,旁人吃了无事,只毒死该死的便罢了!”
燕绥往后靠上椅背,原来如此。
寺庙后山种有菜蔬,也有野生的菌菇,以毒菇浸泡餐具,实在是隐蔽的下毒方法。不愧是曾经仁宗身边的人。
可是,他燕绥到底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罪要被人记恨至今?
就因为得到了本不该得到的东西?燕绪有的他不配有,燕绪死后也轮不到他来捡,燕绥天生就低燕绪一等,是吗?
燕绥觉得心寒又可笑,若不是因为连日肠胃不适闻到豆腥干呕,真用了有毒的碗筷进食,他就没命坐在这了。
若是死在此时此地,徐嘉式正好赶上收尸,他会把自己送进太庙给一个德宗的谥号,还是扔在寺中任百姓依样画葫芦供奉其为送子皇帝,抑或是干脆弃尸荒野?
毒还未解,如果我死了,徐嘉式会怎样?
燕绥在一瞬间想了很多,徐嘉式的声音响起:“如今证据确凿无可抵赖了。陛下想如何处置此人?”
燕绥回神,和徐嘉式对视一眼,并不确定他到底是何态度,便道:“弑君本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但其孤身一人诛无可诛。念在他曾侍奉仁宗,永安王的生辰也临近,不宜杀生,便罚他去太庙为仁宗守灵吧。”
元安怔了怔:“你不杀我?你以为留我性命就能显示你仁义了?狗皇帝!你连东宫殿下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克父克母克兄的天煞孤星,燕家的江山迟早断送在你手里!你和姓徐的狼狈为奸,不得——”
“太吵了,拖出去。”燕绥按了按额角,摆手,“送去太庙前先弄哑,省得打扰仁宗清净。”
施张领命将人提了出去。
“陛下确定要如此轻放?”徐嘉式起身,站在燕绥面前。
膳堂内只剩下二人,也不必再演君臣和谐那一套,燕绥抬眼看他:“毕竟是仁宗的人,朕也没有真被毒死。朕别的不如仁宗,只能学学他的仁慈宽容。”
徐嘉式凝视燕绥良久,终究没有提出异议,只是道:“今后不得在宫外用膳。”
“这话摄政王该对永安王说。”
“小孩贪吃,陛下比小孩好不了多少。”
燕绥一直饿到现在,却被人说贪吃,心底来气:“朕还有奏折要批,先回宫了。”说着,起身特意撞开徐嘉式肩膀。
徐嘉式反手将燕绥胳膊拽住,瞥了一眼右手手背:“回宫先喝药,近日没什么要紧奏折。”
“朕知道!松手!”燕绥推开徐嘉式,大步往前。
徐嘉式紧随跟上,走过游廊绕过水池。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中却还有绯云一般的桃花盛开。
间或鸟啼,间或虫鸣,间或某人肚饿咕咕叫。
燕绥脚步匆忙,忽然被什么砸中后脑,捂着头在桃花树下立住,转头瞋视:“想弑君啊你!”
那砸中皇帝的是一枚圆溜溜的野果,青皮,只在尖上带一点红,滚在徐嘉式脚边。
徐嘉式不知什么时候摘了许多,捞起衣摆兜着,走近燕绥:“被人骂不说话,饿也不说话,想让陛下开金口可真是难。”
燕绥咽了咽口水,嘴硬道:“朕不饿!饿也不会吃这种东西!”
然而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
徐嘉式颇为认真地侧耳听了听:“口是心非——口是肚非。”
燕绥咬了咬下唇,随手砸在桃树上:“不吃!肚饿总好过被毒死!摄政王不是刚刚才说不准朕在宫外进食么?上年纪刚说的话就忘了?”
桃花纷纷摇落,枝头为花零落成雨。
“在宫外,旁人给的膳食不许吃。但臣不是旁人。”徐嘉式挑了个红得最透的果子,咬下一口,然后将剩下的递在燕绥嘴边,“极甜。”
燕绥本想呛他一句什么时候摄政王改做试毒太监了,心想才不吃你咬过的东西,但肚子实在饿得慌,鬼使神差咬了上去,顿时酸得五官扭曲。
“你……嘶,欺君!”燕绥眼泪都快下来了。
“臣认罪。”徐嘉式就着燕绥刚咬过的地方吃了剩下的果子,然后扯起燕绥衣袖擦了擦手,“可臣总觉得,陛下心里比这果子还酸。”
燕绥心头一紧,与徐嘉式对视一瞬便兵荒马乱似地移开目光。
难道他看得出?他想说什么?不,不要说出来,那太难堪了。燕绥明知自己的嫉妒与攀比毫无立场毫无资格,可就是不自觉去猜想在徐嘉式心里,燕绪到底比他重多少。
或许根本没有可比性。燕绪智慧又仁慈,除了多病短寿,几乎是个完人。这样的相提并论,每想一次都是重自取其辱。
燕绥转身欲走,徐嘉式擒住他手腕,将他抵在桃花树下。
手背肉摩擦粗糙的树皮。
摇落一树绯色。
燕绥脸上烫得很,徐嘉式轻吹吹走落在他鼻尖上的一抹花瓣,凑上来。燕绥偏了偏头,听见他贴在耳边说:“陛下知道么,这桃树是仁宗当年亲手栽的。”
燕绥快哭出来了,他是睹物思人么?为什么要说出来?
“陛下,看着臣。”
燕绥颤抖中有一丝茫然,迷蒙的眼睛望着徐嘉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