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先生。”
“都失去了。”
“我是锦州人。”
“锦州……”
连树兰想到了数年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灾难,手掌抖了抖,人们都说,那是天上降下了灾祸,火光在地面上奔走,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了那里,眼前的少年道人经历的那般惨烈事情,一时间自己都有一种手足无措之心,齐无惑将手中的饭菜放在她前面的桌子上,道:
“只是一瞬间,我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啊。”
“先是爹娘,是朋友,而后来带着我逃命的先生也去世了。”
“我有一万种的理由去死,事实上,我也想过的,过去的日子就像是阴魂不散的绳子一样,套在了我的脖子上,越来越缩紧了,让人喘不过气来,有时候会在噩梦惊醒,然后下意识地去喊我爹娘,然后才想到了我已经没有爹娘,只好在夜色里面一个人哭,我当时候都已经把刀子磨快了。”
少年道人视线和那女子的目光齐平着:“只是我动手的时候,忽然想起来。”
“锦州已经没有了啊。”
“我若是死了,我娘是怎么样温柔的人,我爹又是多好。”
“锦州为什么被称呼为锦州,是因为春日的风扫过的时候,整个锦州的百花盛开,看上去就像是最好的锦缎一样美好,先生是怎么样严厉却又慈和。”
“所有的事情,只有我记得了啊。”
“我若是死了,他们在世上的痕迹就真的消失不见了。”
“我若是死了,还有谁知道呢?知道我的爹娘,知道先生,知道锦州的风光。”
“所以我就忽然不想死了。”
齐无惑起身,少年道人微微笑了下,将之前画好的,那少女的画像交给了连树兰,并没有去劝说,只是道:“和女儿一起度过的岁月,还有女儿想要做的事情,这些记忆,还有你女儿生活过的痕迹,你若是死了的话,也就会不再有人记得了吧。”
“生死事大也,也该是自己的抉择。”
“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毕竟,只你记得她了……”
这一句话柔软,却似乎刺到了连树兰的心里面,她终于大声哭泣起来,抱着她女儿的画像,哭得厉害,少年道人抿了抿唇,转身离开,打开了门,外面已经是月色洒落下来了,他看着这个院落,想着活下去,至少是可以看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就像是自己一样。
他回去自己的院落里面,收拾了东西。
走出来的时候,月色清朗,忽而有所感觉,袖袍一扫,那曾经承载过敕字的文字齐齐地流转出来,其中有一行亮起来,散出了澄澈的金光,已经要散去了执念和红尘的气息——是因为完成了遗愿吧,所以若作为灵宝的部分已经淬炼成了。
少年道人似乎能看到一名少女的模样。
执念红尘,尽可驱使。
这便是……灵宝么?
他手指轻轻落在了文字上,感知到其种种可能,听到了那风中悲怆的哭声,却只是忽而笑了一声,没有将这宝物收回来,右手背负身后,少年清朗,道一声敕令,而后并指往下,抹去了自己的气息。
将这一行字代表的执念和痕迹从自己的那一卷红尘白纸上分离了出去。
于是这一行就散开来,崩碎化作了那少女的模样,似乎疑惑,少年道人收回了手,温和笑道:“虽然只剩下了一缕执念,虽然其实你并不是那姑娘,但是你也还是想要去陪着‘你’的娘亲吧。”
“去吧。”
淬炼红尘为灵宝,是灵宝的道。
却不是我的道。
观而不取,我执我心。
不执着。
是太上。
那一行文字所蕴含的,那少女当时的执着怔住,似乎不敢相信,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只是深深下拜,双目早已经通红,少年道人道:“要小心,你终究只能陪伴着她的思念存在,但是,有人陪伴,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吧?”
遍数红尘,尽数遗憾,而道人来自于红尘,却终究会从红尘中走去。
如是便好。
那少女一缕执念叩哽咽:“多谢,真人。”
少年受了她一礼,也只是道:“可算不得真人呢。”
“去吧。”
屋子里面,连树兰抱着画像哭泣,似乎要将过往的悲怆尽数地倾泻出来,窗外少女无言看着她,双目通红,不可见,不可言,却至少可得陪伴;风吹而过啊,周令仪一拐杖打到自己的儿子身上,还是决定要邀请那少年道人来家中喝杯腊八粥。
他拄着拐杖,来到了那荒僻的院落,敲了敲院落,却并无人回答。
推开门,锁链掉在地上,根本没有锁上,老先生怔住,而后快步走了进去,推开门,屋子里面空无一人,已经被收拾得很是干净,书桌上写了信笺,是感谢老先生的招待,祝他新的一年,能够万事顺意,如是安好,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不同了。
去时如是。
如他来时。
周令仪读完了信笺,怔住许久,不知道为何,却是有一种怅然之感,一夜北风来,或许巧合,毕竟地祇,毕竟道人,这院落之中的树木抽芽了,老人走出来,看到院落之中满园的春色,月色下少年道人背负着剑匣。
追着承诺而来,因果了时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