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议论着,一人大步而来,朗声道:「王公丶杜公,以及诸君勿怪,我来得迟了。」
杜有邻并不认得这人,还是王昌龄俯过身来,低声道:「这便是崔洞了。」
崔洞一到,众人纷纷侧目,因知如今他已是富甲天下了。
投入海政的名门世家很多,但持有最多股券的个人就是崔洞,当年被人弃之如敝履的券书,每一份都成了能源源不绝开垦的金矿。
他算是当今大唐海商的代表。也是从世家大地主到海商的转变的第一人。
今日这场文会虽是以王昌龄的名义办的,但出钱的却是崔洞,他才是真正的东道主。
在场的都是文人,一向看不起商人,但崔洞并不是完全的商人,他的诗才胜过了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属于有钱之后依然还爱好诗文。
「杜公,久仰了。」
崔洞对杜有邻十分敬重。
这种敬重来源于他对当今天子的崇拜。
说来荒唐,博陵崔氏嫡支的公子与以狠辣手段打压世家的皇帝本该水火不相容,如今却是目标一致,思想共鸣。
崔洞不仅坚信大唐的未来,对天子的诗词文章思想,乃至一言一行都无比信奉。
当然,世人更爱的还是李太白。
连杜有邻也是先问道:「太白先生未与你一道前来吗?」
「是啊,太白先生怎还没来。」
提起李白,众人都伸长了脖子,满是期待地看着门外。今日不少人都是为了李白来的。
韩愈也是握紧了拳头,眼睛亮,心里不停地有个声音在呼唤。
「李太白,李太白!」
然而,崔洞却是团团一揖,道:「诸君,抱歉,太白先生本是要来的,只是……」
王昌龄听到这里已是苦笑,心知以李白的性格,今日只怕是不会来了,但不知去了哪里。
「方才在长江边遇到了一群白鱀,太白先生兴致上来,乘舟与它们一起遨游长江去了。」
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为了这样的理由抛下那麽多的名士文客。换作任何一个人,众人也都不会原谅他的任性妄为。
也只有李白,人们喜爱他,喜爱的就是他的自由与不羁。
韩愈的目光望过场上的所有「俗人」,仿佛能幻想到浩瀚长江之上,李白与白鱀们一同逐浪戏水的情形。
文会开场,诸人拿出诗作请王昌龄点评,其中不乏佳作。
韩愈初时还只是旁观,听了许多诗句之后渐渐兴奋起来,眼中渐渐泛着跃跃欲试的光,遂高举起了手。
他本有些怯场,但「老眼昏花」的王昌龄竟是看到了他,笑道:「这位小友可是也有诗作?」
「有。」
韩愈初生牛犊不怕虎,脆生生应道:「小子也写了一诗。」
王昌龄年纪大了,就喜欢小孩子,抚须笑道:「好好好,念来给诸贤听听。」
那边,韩会转头瞪了韩愈一眼,韩愈却已走到场中,有模有样地执了一礼。
「小子方才来时,见到文德桥有一对离人,听他们互诉衷肠,一时兴起,作了一诗。」
韩愈说罢,开口便吟了起来。
「青青水中蒲,下有一双鱼。」
「君今上陇去,我在与谁居?」
一诗念毕,引得堂中不少文人惭愧自己竟不如一个七岁孩童。
王昌龄连连点头,夸赞勉励了韩愈。
此时桥上那对男女还未走远,便有好事者追上他们,将韩愈这小诗相赠,并引他们入场向其告谢。
杜有邻便问起他们为何要离散,那女子泣泪称她家中父母嫌男方家境贫寒,不许他们的婚事,那男子便决定往长安贩货。
「岂还有这种门第之见?」杜有邻摇头感慨,向那女子道:「让你爷娘前来,老夫代你与他们说。」
他原本是个拘于礼法的古板之人,能这麽说,是因这些年来世人观念的渐渐改变,已出现了些打破门第界限的声音。
「杜公稍待,只怕强扭的瓜不甜。」崔洞开口提醒了一句。
众人正觉得这个世家子是看不起贫寒子弟,他却接着说道:「所谓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我看小娘子戴的饰质地不凡,当属高门,令尊想必看不上贩夫走卒之辈,你这小郎若想配得上她这世家千金,我教你两条路,一是随我做远洋贸易,二可往安西从军,三五年内安身立业不难。」
那一双男女没能听出他这番话的价值,依旧垂泪,不知如何选择,反而是姚汝能提醒道:「还不谢过崔公。」
姚汝能很清楚如今是个充满机遇的时代,让贫寒出身的子弟能够在几年之内跃迁到与高门贵胄相配的地步,这放在以前,崔洞是提都不会提的。
《新思报》的主编在民间年轻男女中颇有信服力,那男子这才请求追随崔洞,之后与那女子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