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玦如今的心是当真乱了,在顾应昭面前,甚至忘了以“孤”自称。
他第一次品尝到又痛又悔,但无论他怎么自我惩罚,都无法挽回的滋味是如何难受。
唯一能庆幸的便是她生命无虞,他还可以在往后漫长的岁月中用尽一切办法去补偿她,只为她笑颜永驻,不再有丝毫痛苦忧愁。
顾应昭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谢卿琬先兆流产之状确实和骑马颠簸有关,但这也不能完全怪谢玦,毕竟在这整场时间中,他是知晓得最少的那个人。
连公主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殿下怎么可能未卜先知,那还要他这个太医做何用?
但他也不擅长去安慰人,尤其,他自身的危机也才刚接触没多久,脊背上生起的汗意犹未干涸。
顾应昭也怕说太多,再次露出了破绽,将自己重新置于危险的境地。
于是,他斟酌着出口:“殿下,公主应当快要醒了,您若是想和她说说话,便可以先守在床头了。”
他决定还是让殿下先转移下注意力,也免得他独自一人越发胡思乱想。
谢玦微怔,随即点了点头,离去前,张唇想和顾应昭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沉着脸提步离去。
不过,顾应昭仍听到了远方似飘来一道轻轻的“谢谢。”
他有些怀疑地动了动耳朵,确定没有听错以后,惶恐地睁大了眼睛。
向来孤高冷清,将他当骡子使的殿下,居然也会有主动像他道谢的一天?虽然他压根不缺谢玦这声谢谢,但在确定的那一刹那,他的内心还是猛地抖动了一下。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谢卿琬在殿下心中的地位有多么的重,能让冷清的殿下一改本性,屈尊向他表示感谢,这
()声感谢怕是真的发自殿下内心。
毕竟在殿下的心中,自己是刚刚将谢卿琬从鬼门关前救下之人,这种由心而发的情感,几乎不用作假。
但顾应昭却没有感到高兴,反而生起一股更深层的忧虑,这种忧虑如芒在背,让他辗转难安。
殿下今日对他越感谢,只怕知道真相的那日,就会越发痛恨于他的欺骗,届时,他还能留个全尸吗?
顾应昭决定,就算不为了殿下的身体着想,为了他自己的小命着想,他也得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去。
……
顾应昭将汤药送去的时候,谢卿琬已经醒了,而谢玦守在她的床头,正低声在和她说些什么。
隔着门扉,听得不太清晰,他隐约听到了几个字眼“别动”“少说话”“心疼”几个词,赶紧将脸低了下去。
顾应昭时常会觉得,谢玦和谢卿琬这对兄妹的感情,好得太过自然,黏糊起来,甚至比一些情人都要厉害,偏偏两人相处之际,又没有太多刻意的暧昧,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
在谢玦身上,尤其体现出这点,他生来冷清淡漠,对人不假以辞色,唯独对于谢卿琬是个例外。
但在日常的相处之间,他好像并没有将在旁人眼里对谢卿琬那些过分的优待,看作是多么了不起的事,而是一件件顺手为之,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换而言之,这兄妹两人早已将这种对彼此的好,融入了各自的骨子和血肉里。
仿佛,全天下的哥哥就是应该这样宠溺妹妹,全天下的妹妹就是应该这样关心哥哥。
所以周围的人,看就了,便也觉得十分自然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初谢卿琬主动找上他,要求为谢玦解毒的时候,顾应昭的内心,居然也不是太吃惊。
他们都是将彼此的生命,与其相关的一切荣耀,安危,看得比自身还重的人,做出什么样的事,都不足为奇。
进门之前,顾应昭轻咳一声,两人同时回头,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谢玦看见了他手上端着的药碗,率先起身,为他让出了位置:“顾太医先为琬琬诊治,我出去一会,待会再来。”
谢卿琬如今看起来还是很虚弱,对于病人来说,一个安静的环境有助于休养,太多的人挤在这里,只会耽误了太医的正事。
谢玦出去之后,顾应昭顺势走到了床前,药汤还是有些热,于是他暂且将之搁置在了一旁,然后转动目光,看向谢卿琬。
他的目光很复杂,似乎不知道要如何开口,谢卿琬自然注意到了他不寻常的表情,用微弱的声音开口问道:“顾太医,我是不是病得很重?”
她瞧着来来往往的宫人,皇兄,还有顾太医,都是一副不轻松的神色,尤其是顾应昭进来以后,室内更是沉重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难道,她得了很重的病,只是皇兄怕她忧心,才在她面前强颜欢笑,瞒住了她?
谢卿琬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顾应昭苍白一笑,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将手指搁在了她的脉搏上,重新诊脉起来,半晌后,他收回手,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公主的脉象比先前平稳了许多,应是无大碍了,只是汤药还是要继续服用,也还需要卧床休息,切忌下床活动幅度过大。”
谢卿琬点着头,听完以后,觑着他的神色,突然道:“顾太医,你就实话实说吧,就算我没几日可活,你也别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