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外面传来声音,有些杂乱。
“记着记着……”
“已经记了很多次了官人!”
“哎呀这不是城西的债没有收回来嘛,手头不充裕,下次给伱一起带过来不也一样?”
“求求你了官人!”
“做什么?还能少你的不成?放开放开!”
“官人我们也不容……”
“有什么不容的?躺那又不用动?洒家找钱才是不容呢,撒手撒手……你这税也不交,还有理了不成?”
“……”
宋游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穿上鞋子,推门就是院子。
外头倒是没有太阳,只是这小屋实在太暗,一时也不由得眯起眼睛,艰难往院中看去。
一个高大的男子,衣服松垮,布料不错。一个比昨晚那位尼姑年轻些的尼姑拉着他的衣服央求,身旁还站着几个尼姑,包括昨晚那位。只是面对着这位痞气十足的男子,她们多数都是满脸无奈。
“哦哟!”
拉扯之间,那男子倒是看见了宋游,不由眼睛一亮,咧嘴一笑,对其他尼姑说:“你们生意倒做得好啊,连道士都来了!”
尼姑们低头不说话。
这时宋游的眼睛已逐渐适应了光线,却也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看着这人。
世间有百态,也有百样人。
这男子还想和他交谈两句,笑嘻嘻说:“先生你倒是会找方,这儿的尼姑比城内的姑娘们还好些。”
宋游还是没有回答他。
昨晚那位尼姑则将脸看向了别处。
这时男子才觉察到不对,表情渐渐僵硬下来:“我与先生说话,先生怎么不理我?是不是有些无礼?”
“……”
“先生不会说话不成?”
“……”
“你这道士!总看着洒家什么?”
“……”
这名男子的神情一变再变。
宋游倒觉得越有了。
细看一个人的表情神态、举止细节,其实可以看出他的内心、本性。
人的性格是不定的。
性格有内外之分,也有真假之别,有时还因时间、环境而变化。
有人表面强硬,实则内心胆怯。
有人假装凶悍,其实内心懦弱。
有人在与身边人的长久相处中,养成了表现出某种性格的习惯,时间一长,身边人乃至自己都以为自己是这样的人,可其实本性并非如此。一旦脱离了自己熟悉的环境,就会原形毕露。
本性是很难改变的,可大多数人展现出来的都不是本性,反而因种种原因将本性藏得很深。
就如面前这位看似凶恶蛮横的官人——
起初在这里见到宋游,以为这道人和他是同类,心情一好便想开几句玩笑,想来对方多半会附和自己。
后来见这道人一直盯着自己看,哪怕对方一句话也没说,眼神表情里也毫无情绪,可因为心虚,便很快觉得对方不止是在无视自己,更是在轻蔑自己冒犯自己侮辱自己,好像从这道人的眼中听到了骂自己的话一样,还骂得很脏。
这倒省了宋游的功夫。
因为宋游即使真的出言骂他,肯定是没有他自己想象中骂得厉害的。
于是这位官人恼怒的扯着衣服,挣脱年轻尼姑的手,大踏步,气势汹汹,作势要过来为难宋游。不过宋游毕竟不是那些他所熟知的人,不是他十分确认自己可以拿捏的人,因此当他走近来几步,看见宋游依旧站在原那般看着他,毫无惧意的时候,他便停了下来,并不敢与他交恶,隔着两步远口头威胁两句,便拂袖离开了这里。
尼姑们这次没敢拦他。
宋游淡淡看着。
想来这位官人平时也是跋扈惯了,但其实他的本性并不强硬,这种跋扈既是周边的人长久以来为他养成的习惯,也是他赖以生存的本领。
与小民打交道,这种跋扈能使他更轻松的完成自己的目标,慢慢的也就习惯了,习惯促使跋扈,跋扈加深习惯。
可是并没有改变他的内心。